男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一进来就冲吴媚点头哈腰,表情充满了谄媚。
沈玉书指着他说:“他叫阿六,是戏班子里跑龙套的,那晚跟你一起去戏院的不是姜大帅,而是化妆成姜大帅的阿六。”
他把阿六在黄埔旅馆附近被拍到的照片拿出来,放到吴媚面前。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西装,打扮得很气派,他的身高再加上光头,乍看去还真有几分姜英凯的样子。
端木衡对比着阿六跟照片,笑道:“我刚才去戏班子里找人,刚看到他时,还不敢相信他就是照片里的人,形象也差得太大了。”
“女人可以通过化妆改变形象跟气质,男人也一样,这还是苏唯说的『乔装』一词提醒了我。”
沈玉书看向苏唯,苏唯向他挑了下眉,一副”就说跟我合作没亏吃吧”的表情。
无视了他的自诩,沈玉书说:“阿六跟姜大帅的身板很像,又是光头,只要稍微化妆一下,夜色下很容易浑水摸鱼,谁也不可能想到跟吴小姐还有副官在一起的男人不是姜大帅。所以吴小姐,不能怪巡捕房的人怀疑你,因为你的确是说谎,那晚你跟冒牌的姜大帅带着随从先离开了旅馆,前去戏院听戏,等你们走后,真正的姜大帅才离开旅馆,去约定的地方。”
沈玉书继续分析道:“本来照原定计划,姜大帅谈完事情后,会去戏院跟阿六调换回来,阿六的戏在后半场,有足够的时间对调而不会被人发现,但谁都没想到事情中途出了状况,姜大帅迟迟不归,阿六又到了快上场的时间,他只能半路离开,去洗手间匆忙洗掉油彩,跑去后台上妆,我说的对吗?”
沈玉书一边说着,一边把云飞扬那晚拍到的照片按照顺序摆在了桌上,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看向阿六。
阿六不敢回应,偷眼去瞟吴媚,吴媚摆摆手,示意许富带他离开。
等两人出去后,吴媚看了一眼桌上的照片,目光又转向沈玉书。
“你不需要把人证物证都提供得这么详细,其实在你说中了我家老爷此行的目的时,我就没想再隐瞒下去了。”
——最好是这样。
苏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吴媚站起来,向他们做出低头赔罪的姿势。
“首先,我为自己的隐瞒向你们道歉,也希望你们理解我的立场跟苦衷,不要往心里去。”
——不会的,只要结案时你多加酬金就好了。
苏唯继续在心里吐槽。
“不会的,只要结案时你多加酬金就好了。”沈玉书一板一眼地说。
没想到搭档竟然把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苏唯刚喝进口中的茶没顺利咽下去,大声咳了起来。
吴媚脸上的微笑僵住,原本楚楚可怜的气质也定格了,似乎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儒雅温厚的公子说话会如此“坦诚”。
“这是自然的、自然的。”她僵笑了两声,重新坐下。
许富从外面进来,走到吴媚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吴媚对他们说:“我让许副官给了那个酒鬼一点钱,禁止他把替身的事说出去,这样做可以吗?”
“你是雇主,你觉得没问题就好。”
“老实说,我昨天去委托你们查案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查到了阿六这条线索,让我安心了许多,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你们一定会找出真相的。”
一顶大高帽子戴过来,换了普通人,可能会附和着说几句客套话,但偏偏沈玉书不是普通人,所以他说的是:“只是碰巧而已,刚好我们运气好。”
苏唯在一旁点点头。
这话倒是没说错,如果不是那晚洛逍遥也遇到了麻烦,刚好碰到化妆成姜大帅的阿六,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替身,要知道那个时间段里会去后台的只有戏班子的人啊!
当然,沈玉书对小细节敏锐的捕捉力也功不可没。
“如果吴小姐昨天可以坦诚地把实情都说出来的话,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找出凶手,结案了。”
苏唯很庆幸自己现在没喝茶,否则他一定又会呛到的。
真不知道沈玉书的自信都是从哪里来的,他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能迅速找到凶手?
“真是对不起,因为事情牵扯太多,在不了解你们之前,我一个弱女子,不敢把底牌全部亮出来。”
“那么现在你是否可以亮底牌了?”
“当然可以,经过了这件事,我怎么会还不信任你们?不过这位是……”
吴媚的目光转向端木衡。
沈玉书说:“他在公董局做事,是我的朋友,一个非常可靠的人,所以有什么话你可以尽管说。”
“可靠”这个字眼经由沈玉书的嘴一说,就变得完全不可靠了,至少以苏唯的经验来看,是这样的。
吴媚却没有怀疑,直接切入正题。
“我们这次来上海的目的,就像你们所说的,我家老爷的确是想在吴淞口的鸦片运输上赚一笔,当然,这其中也牵扯到军阀之间的利益跟利害关系,不过那些东西我不懂,也没有多问,只是照他的安排去做。”
吴媚继续说道:“来到上海后,我们虽然是同进同出,但中途都会分开,他让我随便购物,自己去另外办事,我问过他去见谁,他也不说,只说事情很复杂,我不知道更好,我给你们的名单还是许副官提供的。”
说到这里,吴媚看向许富。
许富说:“但我也只是知道一部分,有时候大帅就算带了随从,在会客时也不让他们靠近,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都见过什么人。”
吴媚接着说:“那晚我家老爷说要会见一位重要的客人,如果谈判顺利,他就可以在员警厅站住脚了,但是会面要绝对保密,以免被其他人捷足先登,所以我们才临时想到用替身的办法,他坚持不带随从,说没必要,我跟许副官劝他他也不听,一个人拿着一小皮箱的金条就走了。”
“金条?”
“是的,那是我们来上海之前特别准备用于疏通的钱,但那晚我家老爷遇害后,金条就消失无踪,我也不敢说,生怕惹出更大的麻烦。”
“这就是你迟迟不肯离开上海的真正原因吗?”
“说起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家老爷虽然外表风光,但其实经过前几年那几场战争后,家底已经很虚了,那箱金条夸张一点说,算是倾家荡产孤注一掷,找不回来的话,我以后的生活也没有着落,我虽然怕死,但也不想穷困潦倒地活着。”
“嗯,没钱跟没命,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让人感觉愉快。”
“苏先生你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很高兴。”
端木衡问:“所以比起姜大帅的死,你更在意那箱金条的去向对吗?”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不明不白地死去,反正只要查出他的死因,就可以知道金条的去向了,杀他的人肯定是为了谋财害命。”
“一箱金条的确不是个小数目,“沈玉书问:“所以那么重要的会面,为什么姜大帅不带随从?”
“不知道,那晚他真的很奇怪。”
“那么姜大帅只有在什么情况下不带随从?”
“都会带的,我想大概他那晚要见的是他非常信任的人。”
——一个地方土匪军阀,也有信任的人?
要不是对方是客户,苏唯一定会把心中的吐槽说出来。
沈玉书问许富:“既然你跟随姜大帅多年,那你知道在上海有这样一位值得他信任的人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们也很犯难,想通过一些旧友的关系寻找线索,但大帅遇害后,大家就像一早就通过气似的,都推诿不睬。”
“其实……”吴媚犹豫着说:“也不能说一点线索都没有,但我跟许副官讨论后,都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家老爷不可能跟那个人有交往的。”
“是谁?”
“是……勾魂玉。”
“勾魂玉!”
这边的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因为谁也没想到勾魂玉的名字会在这个时候被突然提起。
苏唯立刻问:“这又关勾魂玉什么事?”
“实不相瞒,在我家老爷去进行会谈的那天早上,我收到一份礼物,礼盒包装得很精致,我本来以为是我之前订购的首饰,但打开来一看,却发现是一枚绿色玉钩,就像这样。”
许富拿过报纸,吴媚把报纸展开,翻到其中一张版面上,这则新闻苏唯跟沈玉书之前也有看过,就是有关勾魂玉大盗偷窃商界巨头的报导。
吴媚说:“勾魂玉在全国流窜作案,每次盗窃之前都会送上他的信物警示受害人,是个非常猖狂凶残的盗贼,偏偏这个盗贼很聪明,犯案这么多年,都一直没被抓获,我收到玉钩时没有留意,直到后来我家老爷出事,我无意中看到了勾魂玉的新闻,才惊觉原来那是他送来的信物玉钩,一定是他盯上了我们的金条,才巧立名目跟老爷会面,然后劫财杀人。”
苏唯摸摸鼻子,没想到当初他随口把此案定名为勾魂玉,居然一语成谶了。
“你说这个大盗每次作案之前都会先送上信物,提醒被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