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很快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心电图监控设备等都被撤了下来。病人还没完全安顿好,那几名气势压人的警察就急急忙忙来到了病床前。
青年刚刚知道谁是自己的医生,还不明白状况就被几人瞪着,他有些求助般望向彦冬至。
袁警官知道彦医生大概会说什么,转身让跟着的几个人离开病房后,调整面部肌肉,挤出个笑容说到:“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青年自问两句后陷入沉默,转头看着彦冬至,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般说到:“我不记得了。医生!我不知道…我是谁?怎…么办?还有,我…我为什么在这儿”青年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暴风雨中快要断线的风筝,绝望的琥珀色眼睛急的溢满泪水。
这着急的样子不似假装,彦冬至赶紧安抚到:“冷静,冷静!你先躺下,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眼神示意袁警官跟他出来。
警察们和工友们自然怀疑那青年的失忆言论的真实性,但彦冬至冷静的说:“他是不是真失忆很快会知道的,而且有些东西是假装不出来的,任何人都不是天生影帝。”观察了下冷静后的七个人,彦冬至继续说到:“但话说回来,如果他真的得了失忆症,医院还需要观察治疗,希望警方不要再惊扰病人了。”
袁邱刚沉吟片刻,便点头答应了,他接着要求采集指纹来比对警方现有的数据库,最起码先排除其是否是有前科的人,如果在数据库中能找到他的信息,一切都好办了。
关于比对警方数据库的结果,彦冬至几天后也听说了,结果就是他们还在迷雾中,这位好像混血儿的青年究竟是谁仍旧是个谜。最起码有一点他放心了,如此天使般的面容,怎么会是有前科的人呢?
☆、古灵精怪
这位无名青年被起名叫“谷雨”,还是彦冬至给起的名字,因为他醒来的那一天正是二十四节气的谷雨。
十天后,谷雨仍旧住在病房,而住院费自然不用愁。说来他的运气真是好,那件破旧的工作服的下摆夹层里,被缝着厚厚的五万元,而这好像老天爷给的五万元续交了住院费不说,还将之前工友们代他付的手术费医药费还清了。
当然,由于自己工资无着落,工友们私下里窃窃私语的议论,“该不是这孩子偷了老张的五万元后将老张给灭口了吧。”还有的说“不对,这五万可能就是老张给咱们要的工资,结果现在没有证人,咱也不好跟这孩子要啊。”
这些在工地干活的工人,因为耳朵不好,嗓门都偏大,他们本来也想要窃窃私语,但那声音让隔着一道半开门的谷雨听得真真切切。
谷雨这几天已经能坐,头部的厚厚绷带也变成了轻便版本,虽然因为双腿骨折还没办法下地,但他的交友范围已经不限于这间有些挤的多人病房了。总是开心欢笑的他最先得到儿童病友们的青睐,拄着单拐的轩轩,每天都过来让谷雨给读那本生日时得到的故事书。心脏不好已经住院很久的小壹也忍不住下床来凑热闹,小孩子把自己的玩具拿到谷雨的病床上,在谷雨的石膏腿上摆长龙,让谷雨抬着石膏胳膊演木头人等等,谷雨都不会生气,不会像其他住院的病人呵斥他们离开。
因为知道他失忆的现状,护士们都说他是“没心没肺”,换做一般人早就愁死了。
彦冬至也觉得自己负责的这个病人很奇特,他确实是失忆了,这点毋庸置疑,警察用张工头的相片,工地等资料都试探过了,看见工头的相片和别人的相片时,谷雨的心率没有任何异样变化。
关于失忆的感觉,谷雨唯一一次没有笑着说:“我觉得从心里往外的轻松。估计这是我一直想要的新生吧。”
失忆并不是失常也不是失能,所以常识性的知识谷雨都知道,虽然他还下不了地,但据彦冬至推断,他以前所会的所有技能应该也还会。
谷雨的病情一直稳定,又过了半个月,在一个暴雨夜突然出了新问题。
天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敲打着玻璃窗啪啪作响,彦冬至被从家里紧急呼叫过来,谷雨陷入了昏迷。
谷雨昏迷在厕所。
据说,因为谷雨坚持拄着双拐自己去厕所,护士拗不过,于是就只能在男厕外等候,结果在第一声惊雷响了之后没多久,就听见里面有人倒地的声音,护士顾不了许多,赶紧冲进去发现谷雨已经昏倒。
谷雨这一睡又是一天,雨一直下个不停,他也一直不醒。
谷雨昏迷时那些监控设备又重新接上,但除了心率显示出超出一般的快速外,其他都属正常,而他昏迷中一直大汗淋漓的痛苦神情,还有一直握紧的拳头都表示,他只是陷入了非常深的噩梦,而这种时候还不能随便叫醒。
不过说也奇怪,雷雨过后,晴天来临的同时,谷雨就从噩梦中转醒了。
谷雨醒来第一个见到的是胡子拉碴的彦冬至,他有些着急的拉着彦冬至的衣服,挣扎着坐起身,说:“医生,我梦见一场大火,然后有辆车子从后面朝我撞过来,然后我听见自己的腿咔吧断了的声音,就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的山崖掉了下去,接着就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彦冬至听着这没头没尾的故事,没有评论,抿着嘴唇陷入了思考。
“彦大哥,我是不是梦见了记忆?”谷雨捉急的将称呼改成了“彦大哥”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彦冬至的薄唇,希望那里赶紧吐出肯定的答复。
“…也许是,也许不是,毕竟你最近都在给轩轩读什么书?”彦冬至拿起摆在床头的一本童话敲打着谷雨的肩膀。
《浴火凤凰》的名字落入谷雨眼中,他看见红红火火的书皮有些泄气的躺回床上,负气的背过身。
彦冬至此时终于有些放心了,毕竟谷雨一直对自己的过去不甚在意,现在他的表现却暴露了内心,他对自己的过去还是很上心的。“你这种情况急不来,也许哪天一觉醒来就都记得了。”彦冬至没想到自己这句话终有一天一语成谶,也完全没想到谷雨恢复记忆对于他自己意味着什么。
“医生,如果我永远记不起来,那个…,那几个好心人要找的张工头会不会…。”
下面的话,谷雨没有说,但彦冬至知道是什么。对于谷雨所说的“好心人”自然就是之前为他垫付医药费的那几位工人,虽然那些人最近没有再来,谷雨仍然天天记得他们。
“小孩子不要瞎操心了,这种事有警察呢。”彦冬至忍不住抬手抚摸谷雨刚刚长出来好像猫毛一样柔软的茶色短发。
突然的肢体接触,让谷雨心中惊了一下,但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从头皮传来的体温,让他感觉非常舒适安心。他从内心早已将彦冬至视作大哥一般的存在。
对于彦冬至来说并无特殊意义的抚摸,却确实拨动了谷雨的心弦。感受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谷雨面红耳赤的转过身,想要抗议,但一看见彦冬至清澈的美目,就有些哑口无言,半晌终于抬手挥开对方的手,气嘟嘟的说:“别把人当小孩!病历上写着我20岁了。”
彦冬至笑笑说:“也许我写错了,你可能才十五六岁吧。不然怎么跟几个十岁小孩那么合得来?”每天在谷雨这里耽搁些时候成了彦冬至的习惯,他摸了摸因为多日住在医院已经茂盛的胡子茬,敲了敲谷雨的石膏腿。“别把自己的小脑袋想破了,我得回趟家了。”
望着彦冬至离去的背影,谷雨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再见!”这句再自然不过的告别。因为他还有些依依不舍。
最近这个能住八个人的病房非常安静,小孩子很多已经出院,出不了院的小壹刚做完手术还在重症室,而其他成人患者半好不好的就都急急忙忙出院,大概是心疼医药费,偌大的病房,就剩下他和一个总是昏睡不怎么说话的阿姨。
那位阿姨其实好像不是患者,却是一个把病房当住房的人,白天谷雨还能看见阿姨在医院的草坪和休息区打扫卫生,捡饮料瓶。而那些捡来的饮料瓶被踩憋装入一个个的麻袋,那些麻袋被整齐的塞到病床下面。阿姨总是梳着有些乱蓬蓬的头发,几缕头发似乎故意遮挡着脸面,她总是弯腰低头,跟最熟的护士长见面也不过是点头致意,很少见她说话。谷雨几次想要跟她打招呼,但都感觉被故意躲开了,有时候是拉上隔帘,有时候是故意把头转向另一边,这位阿姨似乎是这家医院里第二位不喜欢他的人。
第一位是穿着白大褂却总是仿佛在夜店泡妹的林羽医生。
作为整天不是望着天花板,就是望着地板,活动不便的病人,谷雨的每天都过得异常漫长,但他找到了新的乐趣,观察医院里所有的人,病人、医生和护士都成了他的观察目标。
护士长陈媛美是个好人,但最近似乎迷上了手机,总是偷偷躲在角落在手机上比划着,实际上是在看她那刚满周岁的混血宝贝。心肺外科的李尔医生明明是个瑞典人却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说着怪异的东北味普通话,住在这个中国南端的城市,还偏偏娶了有些微胖的护士长当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