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里生活了九年,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下学期,差一点就可以十全十美。
自从帮叶莹打工以来,忙碌不堪的工作迫使他不得不直接睡在仓库里,后来,首饰工坊包吃包住,到最后,他再也没回过这里。
一道闪电破开夜空,亮如白昼,照亮了叶澜苍白的面孔。
小单间的窗户拉着窗帘,透露些许鹅黄色的微光,偶尔有人影晃动,背影投射在窗帘上,像一幕皮影戏。
整个世界只有喧嚣的雨声,叶澜坐在泥水里,呆呆地看着小单间的阳台,目光涣散,如绽放后溃散的焰火。
这里现在住着哪户人家?他们有什么故事?是千篇一律地幸福着,还是各自有各自的苦难?
叶澜恍惚想起小时候跟在叶莹身后,手牵手在人群中逆流而上,他手里拿着热气腾腾的肉夹馍,叶莹回过头来,冲他微笑。
细数过往的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只有这个地方的九年时光是真正属于他的。也只有生活在这里的时候,他才是全然的快乐。生活固然艰难困苦,但叶莹总会有办法让他填饱肚子,他全身心地信任着母亲,没有隔夜的烦恼。
他想起来了,在这个小单间里,他曾经切切实实地感受过快乐,这快乐跟其他家庭幸福的孩子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他有家,有妈妈。
可自己为什么要打架呢?如果他没有还手,是不是就不会辍学,顺顺利利地升上高中,如果可能的话,再考个好点的大学,毕业工作?然而他清晰而悲哀地知道,以叶莹当时的财务状况,不可能允许他上高中。
九年制义务教育只到初中,初三之后,叶莹供不起高中的学费,辍学不辍学,其实没有任何区别。反正他不可能有机会继续读书,唯一的出路,就是帮叶莹赚钱缓解金钱危机。
叶澜太清楚了,所以当叶莹问他的时候,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既然迟早都会发生,那还不如安静地接受现实。
有时候叶澜会想,自己人生的快乐时光,终结于初三辍学。
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人生的苦难艰险,起始于叶莹生他。
要是不被生下来就好了,如果一开始没有被生下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委屈和痛苦。
也许现在结束掉这一切也不算太晚,叶澜蒙蒙眬眬地想。迟钝的大脑转动起来,寻找着可以解脱的办法。
他第一次觉得活着是这样的沉重,这沉重与往日的劳累都不同,是要把人压垮窒息的沉重,他再也无法负荷。
路口转弯处驶来一辆车,明亮的远光车灯在雨夜里尤为刺眼。叶澜扶着树干站起身,眯起眼睛,蹒跚地走向马路中央。
追逐着光,有光的地方就能抵达天堂。
积水的地面又湿又滑,叶澜的鞋子被马路牙子绊了一下,像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跌向飞驰而来的轿车。
刺耳的刹车声几乎要刺破耳膜,车子因为惯性仍然高速向前冲去。千钧一发之际,轿车拉了一个角度极小的转弯,擦过叶澜的皮肤,狠狠地撞向旁边。
轿车撞击绿化带的巨大声音将叶澜从回忆中硬生生抽离,他连滚带爬地冲向撞毁的轿车,心里慌乱一片。
撞毁的车子似曾相似,在看到熟悉的车牌的刹那,叶澜以为自己身在地狱。
第34章 不是我
又是一声急刹车。叶澜转过头,看见有两个人影逆着光向他跑来。
……太好了,有人来了,赶快叫他们来帮忙。
是应该先把车门打开?还是应该先叫救护车?叶澜拖动着麻木的双腿向前几步,张口想求救,却发现来的人是覃健柏和叶莹。
轿车的左侧撞在绿化带上,前门被挤压变形,覃健柏靠近车窗朝里看了一眼,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急救中心,告知出事地点和伤员情况。然后他看了看时间,又打了个电话通知市中心医院准备外科手术。
叶澜远远地站着,报废的轿车宛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靠近。
可是他不敢靠近,他甚至不敢挪动一下脚步。覃健柏面沉如水,立在轿车旁边。往日的和煦儒雅统统消失不见,狂风暴雨之中,像一头雄狮守护着自己的领地。
叶澜很想问他男神的伤势,可他嚅喏许久,还是开不了口。
是他,是他把男神害成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呢?明明知道这是无济于事的行为,为什么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想要逃离?
就像初三那年,为什么不能忍住挥出去的拳头呢?在他人生崎岖的旅途中,总是有一只上帝的手,在关键时刻扳动道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列车开上绝路,渐行渐远。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哪里不对……男神不是出门办事了么?怎么可能又会拐回来找他?不可能,车里面的一定不是男神……
也许这是个梦,梦醒了又是一个美满幸福的早晨。现在天还黑着,必须在天亮之前回到床上去,他必须回去……
叶澜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忽然一痛,他转头,发现叶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不知在他身边站了多久。她的手指冰冷彻骨,像铁钳一样桎梏着他,叶澜不禁困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拦他?
叶莹独自撑着一把蕾丝边的小伞,在风雨交加中飘摇不定,她紧握伞柄的手指泛起青筋,脸上全是雨水,唯有一双眼睛张得很大,黑黝黝的眼珠水汽迷蒙。
叶澜张了张口,想叫她松手。叶莹像触电般抖了抖,更加用力地抓着他,飞快地说道:“不是你的错。”
叶澜不明所以,空洞的眼睛朝向她,瞳孔深处的死寂让叶莹再也忍不住汹涌的泪水。她哽咽着,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小澜,这不是你的错,别责怪自己。”
可是……这不是他的错,又能是谁的错呢?叶澜困惑地抬起头,任由雨水砸落在他脸上,一点点带走身上的温度。
这场雨仿佛无穷无尽,黑暗笼罩了天地,路灯齐齐黯淡了下去,冷雨统治了世界。
在世界终结之前,救护车终于匆匆赶到。由于覃健柏准确无误的描述,救援人员带了专业的工具,卸下撞毁的车门,从车厢里抬出了一具鲜血淋漓的身躯。
叶澜几乎不能相信那是覃溱。
他的眼睛紧闭,鲜血染红了半张面孔,眉眼更加英俊得惊心动魄。衬衫和西裤到处血迹斑斑,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救援人员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上担架,叶澜盯着担架边缘无力垂下的手腕,突然痛苦地弯下腰。
——这是真的。
这痛苦是实实在在的,心脏每一下剧烈的收缩,都在提醒着他,这是现实。
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梦境,只有现实才会如此残忍。
担架被抬上救护车,其中一位救护人员走到覃健柏身边,小声问:“覃院长,您看您是上我们车呢,还是……?”
叶澜看见他点了点头,接着走到叶莹身边,伸手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抽泣。叶澜猜不透他的想法,站直了背等待预料中的责骂。
覃健柏拍了拍他的肩膀,威严的气场消失不见,又变成了那个和蔼的伯父:“救护车只能坐一名家属,你去吧,我跟你妈随后就来。医院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到了就能立刻开始手术,别担心。”
叶澜愣了愣,一时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覃健柏温柔而有力地把他往救护车的方向推了推,语气急切又认真:“快去吧,时间不等人。”
喉咙口滚过千言万语,叶澜往前扑了几步,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冲向救护车。
雨停了。
从车窗向外看去,这座城市已经悄然恢复了往日的沉默。静谧的夜色深沉而浓郁,各种污秽被彻底清洗,天幕愈发清晰明澈,月亮从天边探出一角,照亮了心里的阴霾。
空气中有清新的泥土气息,车厢里没人说话,只有呼吸声交错起伏。叶澜动了动,悄悄地握住覃溱垂在担架边缘的手指。
那手指冷得像冰,却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真实。
到了市中心医院,果然见到医生护士在急救大楼门口焦急地等待,叶澜跟在医护人员身后,推着担架在医院一路畅通无阻。
担架停在手术室门口,医护人员友善地提醒叶澜该止步了。叶澜放开拉着担架的手,不舍得又看了一眼。
覃溱不知何时醒了,额头上的血迹被医护人员擦去,重睑下的眼眸灿若星辰,直直地望着他。
叶澜眼眶一热,急忙伏在他嘴边侧耳倾听。
覃溱的声音几不可闻,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叶澜的耳朵。
他说:“别怕。”
叶澜咬住嘴唇,身上的力气瞬间抽离,差点抑制不住倒在担架上。他松开手,缓缓站直了身体,目送覃溱被推进手术室。
也许是看他全身湿透太过于凄惨,有个护士跑过来,带他到空的病房,让他冲个澡,换上一套病号服。
叶澜道了谢,坐在病床上,痛苦地抱住头。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夕之间,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些被污蔑的痛苦和不堪,登时烟消云散,只留下茫茫然的无助。可能丢掉的工作、毁掉的事业、以及背叛的伤痕,在此时此刻,似乎都可以被轻易原谅。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男神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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