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地上,不管尘土弄脏她的旗袍,也不管此时的自己优雅不优雅,“老姐妹,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啦。”
“我老了,没几年可活了。”
“你若是还没来得及投胎,便在下面等等我,我们两一起去投胎,下辈子再做一对好姐妹。”
“罢了,还是投胎的好,你一个人待在那下面,该多冷,我舍不得啊,舍不得啊。”
孙老太取下老花镜,擦了擦眼角:“我不戴上眼镜,连你照片是什么样,都已经看不清了,你不会笑话我吧?”
回答她的只有山间的轻风,还有冰凉的墓碑。
“孙老夫人,天气凉了,”祁晏蹲在孙老太身边,“我们回去吧。”
“让我再看她两眼吧,”孙老太轻轻摩挲着墓碑上的照片,“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她了,总要看得仔细些,免得我记性不好,把她给忘记了。”
“那我在这里陪着您,”祁晏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孙老太身上,就地盘腿一坐,竟真的坐在了孙老太身边。
孙老太摸了摸身上的外套,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这孩子真有意思,一定很逗女孩子喜欢。”
祁晏笑得一脸淡然:“我能让柏鹤喜欢就好。”
孙老太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惘然:“是啊,只要让对方喜欢就好,孩子,你是个明白人。”
“我不懂同性之间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就连我跟我先生这一辈子,也是敬重多于情爱。这一辈子,我为丈夫活,为孩子活,现在回想起来,真正快意的岁月,也只有未出嫁时的那二十年时光而已。”
“嘘,”孙老太把手指拿到嘴边比了比,“这种话我今天说了,你明天便忘了吧。”
祁晏摇了摇脑袋:“我是记忆能力很差的机器人,请美丽的太太随便说,我转头就忘记了。”
“真好,你这孩子真好,比我的那两个孙子招人喜欢,”孙老太靠着好友的墓碑,像个天真少女那般露出了微笑,“我嫁到孙家时,不过二十岁的年龄,一言一行就代表着娘家的脸面,夫家的脸面,什么情啊爱的,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那就是笑话。”
“女人啊……”孙老太的脸颊碰触到冰凉的墓碑,像是找到了某种依靠,“我这辈子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无可奈何,到了现在,也不过是别人口中的孙老夫人而已。”
“真羡慕你们现在这些孩子,可以为自己的路做出选择,可以做自己,”孙老太拍了怕祁晏的手背,“好好跟柏鹤那孩子过日子,你们都是好孩子。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不要为难彼此。”
“我知道了,谢谢您。”祁晏想,这只手虽然苍老无比,但是内里却仍旧是那么的柔软。
“走吧。”孙老太最后一次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墓碑,“改回去了。”
“您不再看看了吗?”祁晏看到老人眼底的不舍,“我可以再陪您一会儿。”
“不用了,”孙老太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把这一切记在心里了。”
孙老太回了国外的家中,十天以后,一位律师找到了祁晏。
“祁先生,孙老夫人已经去世了。”
祁晏愣了愣,看着律师递到自己面前的大信封,信封样式很古老,土黄色的外壳,不见半点花哨的设计,上面写着几个娟秀的字。
字的内容是:祁晏亲启。
“孙老夫人特意留下遗嘱说,她在帝都的那套别墅留给您,作为您帮她寻人的报仇,”律师把一份份证明拿了出来,同时还有一个红木盒子。
“这是她给您的新婚礼物。”
祁晏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对玉珠男士手链,盒地放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百年好合四个字,字迹跟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如果您确认无误的话,就请您在上面签字。”
祁晏沉默地在文件上签了字,然后送走了这位秘书。
拿着信封,祁晏回到了书房,然后用裁纸刀打开了这个信封。
信封里放着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个少女很漂亮,笑起来的双眼就像是天上的星辰,祁晏把照片放下,看完了这封信。
这封信很长,像是一个老人的喃喃自语,又像是一个少女在对他讲一个故事。
她说,谢谢他为她披外套,这是她先生从未对她做过的事。
她说,终于可以去见老姐妹了,她很开心。
她说,祝他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祁晏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无关的路人,参观了别人的一生,却在结局的时候,无意让这个人的人生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圆满。
这封信的落款写着何婵娟,这是孙老夫人的名字。
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至少,他记住了这位何女士的名字。
起身找到一个大木盒,祁晏把信件、照片、以及那份遗嘱都装了进去。
拿起红色的便签时,祁晏说了一声谢谢。
天下间的人来来往往,有人一辈子都是陌生人,有些人却相遇又错过,还有人相守了一生。
可是除了他们自己,除了重视他们的人以外,没有人关心他们叫什么,他们是否高兴,是否过得好。
大家都太忙了,忙得无瑕关心他人。
心存一丝善意不是什么坏事,或许不知道哪一天,这丝善意就会暖了别人的人生。
盒上盖子,祁晏笑了。
愿你们来生如姐妹,亲密友好不分离。
第161章 番外九
“妈。”祁晏走到陶艺茹面前,抱了抱她。
陶艺茹反手拍了拍祁晏的后背,把一束花放在墓碑前:“知道你找到了能相守一生的人,你爸爸会很高兴的。”
祁晏扭头看向对着墓碑鞠躬的岑柏鹤,笑着点头:“嗯。”
“山上风大,我们回去吧,”陶艺茹戴上手套,表情十分的淡然。丈夫刚去世那几年,孩子也丢了,她白天在公司与一群人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回到家里便开始以泪洗面,很多时候醒来的时候,枕头都是湿的。
或许是那个时候哭得太多,那时候的感情太浓烈,她现在回想起丈夫,心情反而平静了。记忆还是那么清晰,唯独感情一点点褪了色,丢去了浓烈,唯独留下遗憾与怅然。
她不是不爱丈夫,只是时光太久,久得……忘了那份爱的感觉。
看着一左一右扶着自己的两个年轻人,陶艺茹回头看了眼墓碑,她早年不幸,如今也算得上是圆满了。
陶艺茹回到家,留两个孩子吃过饭以后,就把两人赶走了。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她不是一个喜欢把孩子一直绑在身边的长辈,有时候有一个单独的个人空间,也算得上是另类的享受。
晚上六点过后,陶言突然找到了她,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分苍老的女人。
陶艺茹认识这个女人,她的大嫂,当年那个熬不过心中愧疚,告诉她孩子不是丢了,而是被她那个好妈妈卖掉的大嫂。
“坐吧。”陶艺茹指了指沙发,左腿搭在右腿上,“这么晚了,你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姑妈,”陶言嘴唇颤了颤,“我爸癌症晚期,医生说他可能就这几日了,他说,他想见一见你。”
“见我?”陶艺茹好笑的看着陶言,“我们随是兄妹,可又有多少兄妹情,大约没什么可见的。”
听到陶艺茹这么说,陶言竟也说不出别的,只能沉默的看着陶艺茹手里的红酒,气氛顿时寂静下来。
陶言的妈妈交握着双手,她是个懦弱的女人,即便现在有个做明星的儿子,她也不敢正眼看陶艺茹,“妹妹,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都是在强人所难。我今天跟阿言过来,不是来劝你的,而是来看看你还有……你的孩子。”
“他很好,”陶艺茹轻轻晃着杯中的酒,“见面就不必了。”
“我知道了,”陶母站起身对陶艺茹鞠了一躬,“艺茹,这些年,对不起了。”
陶艺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看着眼前这个懦弱的女人,半晌后开口道:“你后悔过吗?”
“我不懂得什么叫后悔,”陶母眼神有些麻木,“当年我家拿了你家的聘礼,嫁到陶家就成了陶家的人。你哥脾气不好,酒喝多了就打人,可是我没文化,没本事,从小见到的就只有村头到镇口那么大的地方,我若是离开了陶家,我娘家不会要我,我去了外面也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她摇了摇头:“这一辈子不就这么过去了么,阿言成了大明星,他便不再打我了。我学会了上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女人,叫……叫……”她极力回想着那个成语,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瞧我,又丢人了,”她尴尬地笑了笑,“很多网友说我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受苦。大约他们说得对,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妈!”陶言握住陶母的手,“您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陶母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现在的小姑娘好,书念得多,有眼界,不用靠着男人也能活。”
她小时候家里穷,连一天书都没念过,父母跟她说,她是女孩子,要照顾好哥哥,哥哥长大了是个出息人,她要好好照顾哥哥。后来哥哥结婚,家里缺钱,她就嫁到了陶家。都说陶家两老风评不好,女孩儿若是嫁到他家,肯定会受婆婆磋磨,可是谁叫她家给的聘礼多呢,够她哥哥娶邻村的媳妇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