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先生 (葛伯生)

　　那边说完，两人俱是一愣，郭齐玉神情怔忪，孟肖彦答了声，“好，我们会尽快赶过去的。”
　　这边挂了电话，孟肖彦不用去看此刻郭齐玉的脸，他也能猜到几分，转过眼，果然郭齐玉的表情已经灰暗下来，愧疚又心如死灰的样子。
　　不得不说，男人最擅长地就是为自己做最坏的打算，而且只做最坏的，然后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没事的，”他抱住清瘦此刻拥着被子充满了不安的男人，轻声安慰着，“没事的，不是你的错。”
　　孟肖彦很快弄好了早餐，又帮着郭齐玉洗漱好，两人匆匆出了门，赶往警察局。
　　“郭先生！”
　　董成一眼看到了刚刚站到警察局门口的两人，招呼了声，跑过来，“你们来了，郭先生，跟我来这边签个字吧。”
　　孟肖彦半抱半扶着郭齐玉往里面走，好心没有得来好报，被郭齐玉冷冷挣开，无视了，“不需要。”
　　说罢，自己咬着牙，加快了速度才能跟在腿又长走得快的董成后面。
　　“董警官，郑青，她出什么事了？”郭齐玉问道。
　　董成脚步一顿，面上露出一丝不忍，支吾道：“这个，郭先生还是先来签字吧，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医院。”
　　签了字，董成开走了警察局的车，将他们送到医院。
　　看到走的方向，人越来越少，面上的神情却越来越悲苦，孟肖彦心下一沉，扶住脸色灰败的郭齐玉，知道他最坏的打算可能成为了事实。
　　他们在太平间门口停了下来，医护人员看了一眼董成给的牌号，带着他们走进去，“招领尸体？”
　　“嗯，今早送来的。”董成应道。
　　“哦，我知道，跳楼嘛没几个好的。”
　　“跳楼？”郭齐玉惊呼了声。
　　医护人员转过头，责怪地看了眼，“请勿喧哗，家属情绪激动的话，到外面等着。”
　　郭齐玉连忙摇头，小小声声地道着歉。
　　孟肖彦拍拍他，在他耳边安慰着。
　　揭开尸体面上白布的那一刻，孟肖彦还是下意识将郭齐玉的头强硬地转开，埋进自己的肩颈处，不让他看。
　　郭齐玉的手紧紧抓着他胳膊，生疼，但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根本止不住。
　　孟肖彦看了一会儿，郑青的那张脸基本上还能辨认，但是后面的脑骨全部摔碎了，脸还肿着，头却瘪下去了。全身陷入了一种畸形的形状。
　　“是她。”孟肖彦说道。
　　董成看了看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郭齐玉，问道：“我能问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吗？”
　　郭齐玉挣了挣，想说话，却被孟肖彦死死抱住，“父子。”
　　见董成敏锐地挑起了眉，孟肖彦不耐地补了句，“不是亲生的。”
　　董成更觉得奇怪，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道：“出去签字吧。”
　　出去后，郭齐玉才有些想发火，孟肖彦就那么把他捂着，连郑青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不管是面目多惨，总应该是要见一见的。
　　孟肖彦自以为是的主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郭齐玉拿过医护人员递过来的表，心中一股闷气，并不想理睬孟肖彦。
　　孟肖彦却一把拦住他，“等等，这是家属签字的吧？”
　　“是啊！”医护人员有点不耐烦了，认个尸都这么磨磨唧唧的，这里是太平间又不是游乐场！
　　董成问道：“郭先生是她的丈夫，是家属。”
　　孟肖彦眼神一冷，“离婚协议好像是放在你们警察局作证物保留，但是郑青已经签字了，只要我爸签了字，他们就不是夫妻了。”
　　“可是，郭先生还没有签字啊。”
　　“他会签的，”孟肖彦抓住郭齐玉握着笔的手，将笔从他手里拿出来，“请联系郑青的父母，再说了，人死了，怎么连她的父母也不通知？”
　　董成抿着嘴，看了看瑟缩的郭齐玉，又看了看气势暴长的孟肖彦，“已经通知了，在路上，我们是想着早点签字。”
　　“郭先生，你真的是自愿离婚的吗？”
　　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有料到董成会突然发问。
　　郭齐玉“啊”了一声，最后点了头。
　　其实一开始就是这样计划的，两个人假结婚，然后离婚，然后郑青带着孩子离开。
　　“那孩子怎么办呢？”董成摇摇头，“真可怜。”
　　郭齐玉犹豫了一下，问道：“董警官我能问一下，是怎么，找到阿青的吗？”
　　董成倒是没有隐瞒。
　　据各方证人所见所闻，最后得出来，郑青于昨天傍晚离开医院后，就打车前往成裕区，那里是富人区，也是罗简和原配夫人的家。
　　她到达目的地之后，正好看见罗简正和自己的原配夫人在草坪上休息。
　　怒极之下，从怀里掏出事先已经准备好的刀刺入罗简腹中，罗简夫人反应很快，迅速求救，但郑青已经不知去向。
　　于今早在罗简上班的大楼楼下发现了郑青的尸体，因为不是在正门，跳下来的位置位于背街的小巷，是上班的职员无意间往下看时发现的。
　　警方初步判定是自杀。
　　“说是初步判定，其实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董成说道，“罗简也没有死，刺中了腹部而已，没有伤到要害。”
　　“罗简上班的公司？”郭齐玉问道，又茫然地看了看孟肖彦，“就是我上班的公司啊。”
　　董成愣了一下，“是吗？”
　　“郑青在我们公司跳楼了？”郭齐玉低下头，有些怔怔的。
　　董成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份报告，“这是郑青的医检，根据一些情况核对之后，我们认为她可能一直处于极大的不安和压力之下，最后崩溃了，死前的一系列举动都是病情发作，所以对她的指控已经撤销了。”
　　“那罗简呢？”郭齐玉红了眼，“把她害成这样的罗简呢？”
　　董成对他们之间的事也不是很清楚，但猜也猜得到大概，只好说道：“罗简，他是本案中的受害人。”
　　见郭齐玉久久不说话，董成拍了拍他的肩，面上露出作为一名年轻民警的不忍和同情。
　　“爸爸，没事的，有我在。”
　　

　　☆、第五十三章

　　
　　郑青的父母赶来，签了字，认领了尸体，机械地跟着走完流程。
　　全程不发一语，不置一词，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解决般，冷静沉默。
　　最后董成说还有些东西在警察局，几人这才又赶往警局。
　　“这些，都在这里了，你们清点一下，”董成抱着箱子走出来，“本来以为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就这些了，”郭齐玉看了看，“谢谢董警官。”
　　孟肖彦伸头看了看，离婚协议也在里面。
　　孟肖彦抱着箱子，慢慢跟在郭齐玉后面。
　　郑母对郭齐玉说道：“孩子由我们来抚养，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用管。”
　　“可我是孩子的父亲……”
　　“名义上的，现在跟你没关系了，”郑母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郑青她不该拖累你。”
　　“没，没有，”郭齐玉敛下眉眼，“人都走了，你们不要这么苛责。”
　　郑母冷笑一声，“是啊，人都走了，我二十年的心血也付之东流，不要说我为人苛刻，我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人是不一样的。”
　　郭齐玉听她说完，愣在原地，最后咬了牙，“孩子，我是不会给你们的。”
　　他指了指箱子，“那份离婚协议我没有签，我就还是她的丈夫，孩子理应由我抚养！”
　　“这些都是她的遗物，你们却一件都不想要，”郭齐玉气愤极了，“我绝不会让阿青的孩子成为你们家庭的第二个牺牲品！”
　　本来听到男人说自己不会签离婚协议的时候，孟肖彦的脸已经黑了，目光沉沉的，但男人接下来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很有气势。
　　孟肖彦很少见到这样的郭齐玉，他印象里的男人已经了一个固定的形象，像是一只小老鼠，整天东奔西顾，一点亮光也能把它吓得跳起来，更不要说和人打交道时声音大一点。
　　但是惹急了，老鼠咬人也很疼。
　　孟肖彦心里明白，郭齐玉还没有反口咬自己，是因为事情太多了。
　　他等着一切忙完了，不过在那之前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可能是觉得有些心虚，郑家父母像是被震住了一般，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郭齐玉扬扬脑袋，“就算打官司，你们也争不过我的。”
　　郑母紧抿着嘴，目光里透出些许不善，孟肖彦上前一步，半挡在郭齐玉面前。
　　最后郑父走过来，揽住郑母的肩，“走吧。”
　　没几步，郑母回过头，“好好对他。”
　　郭齐玉又心有不忍，毕竟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两个老人从此以后无依无靠的，“郑伯父，给他取个名字吧，我会带他来看你们的。”
　　郑父回过头，“不必，你们也不要来。”
　　郭齐玉一怔，他们已经上了出租车离开了。
　　“我们回去吧？”孟肖彦说道。
　　郭齐玉却是看也不看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孟肖彦难得见他会这么大方，愣怔了一下，郭齐玉已经迅速上车，关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