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先生 (葛伯生)

　　第二天，郭齐玉仍然很忙，没有空去探望李教授，更没有时间去咨询。
　　但是晚上吃夜宵的时候，郭小北说道：“我想报一个普通的数学班，你说的，打好基础。”
　　郭齐玉一愣，“是奥数班太难了吗？”
　　郭小北不说话。
　　郭齐玉想想也对，“没关系，你还这么小，觉得难也正常，天阳有什么好的数学班吗？”
　　“有，我已经问过老师了，”郭小北说道，“程老师开的数学班，从小学五年级一直教到高二。”
　　“那么久？”郭齐玉边吸溜面，边感叹，“这程老师可真厉害啊！”
　　“只是学费要贵些。”郭小北还是说出来了。
　　郭齐玉看到小狼崽子居然都在为钱担忧，可见平时过得有多糟糕，郭齐玉一时心酸，有些难过，“没事儿啊，小北，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的。”
　　郭小北沉默不语。
　　郭齐玉微叹，想了想说道：“今年过年，我们去吃烤鸭！”
　　“不用，我不喜欢吃。”郭小北走进厕所，开始刷牙。
　　郭齐玉心酸极了，小狼崽子又聪明，又懂事，又听话，真是三生福气都修不来这么个孩子！
　　他还是决定过年要带郭天使去吃烤鸭。
　　……
　　郭齐玉中午抽空，跑了一趟天阳艺术中心。
　　程老师叫程环，中年男子，有些啤酒肚，笑呵呵的，酒瓶底儿厚的镜片后面是双看起来很睿智的眼睛。
　　他拍拍郭齐玉的肩，“小北他爸啊，你放心，小北聪明，奥数班都上了，只是要打牢基础哈！”
　　郭齐玉再一次被理所当然地认作是郭小北的爸爸，他安慰自己，只是这几天太忙太累，没睡好导致显老，不是真老，不是真老……
　　郭齐玉差不多是在过年前几天才算空下来。
　　其实作为新人，事情刚上手就被安排这么大的工作量，也算是一种公司对他的重视。
　　毕竟这种工作，多做事少说话，从来都没错。
　　这也算是变相的对郭齐玉工作能力的认可。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虽然懦弱胆小，但是只要安排给他的工作，他倒是都还能做得漂亮，大概也是因为这些工作实在是不需要多大的机变，都是些死板无需费脑的，郭齐玉做得十分顺手。
　　“小北，我们今晚去吃烤鸭吧。”郭齐玉兴致勃勃地建议。
　　接下来，他有五天假，补习班也要放大概七天的样子，
　　他们没有多余的闲钱去旅游了，吃点平时不怎么吃的还是可以做到的。
　　烤鸭店也不大，看上去挺干净卫生的，最最主要的是郭齐玉不知从哪儿拿到了一张这家烤鸭店的优惠券。
　　“还不错啊！”郭齐玉尝了一口，对郭小北说道。
　　郭小北慢条斯理地吃着，郭齐玉倒是一愣，什么时候郭小北的吃相变了？
　　以前是生怕别人抢一样，狼吞虎咽，逮什么吃什么，他今天才发现，郭小北已经开始慢腾腾地吃东西了。
　　这算不算是有安全感的一种表现？
　　郭齐玉心里想着，却没有表露出来，问了几句郭小北补习班的事，得到都是言简意赅的答案。
　　郭齐玉早已习惯，并且从这只有一两三个字的答案中揣测出郭小北对程环似乎很满意。
　　他的想法在大年初三就得到了证实。
　　大年初四他就要回去上班了，但是郭小北的补习班还没有开，他正愁把郭小北往哪儿放是最安全的。
　　郭小北就自己提出了要去程老师家。
　　“明天我可以去程老师家。”郭小北说。
　　郭齐玉还从来没见过郭小北这么喜欢一个人，“去程老师家？”
　　“我们已经约好了，他明天上午来接我。”
　　“去他家做什么？”
　　“补习吧，程老师不收钱，就是看我聪明，想让我多学点。”
　　郭齐玉听完，严肃起来。
　　“小北，不是我说程老师什么坏话，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
　　郭齐玉有些担心，郭小北早年的经历让他不愧有狼崽子之名，郭小北这么信任这个程老师，照理说他不应该担心，但是他真的很怕郭小北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上当受骗。
　　郭小北看了他一会儿，说：“大概是因为我救了他一命吧。”
　　“？”
　　“补习班的窗户碎了，从楼上落下去，我刚好叫住了程老师。”郭小北一句话就道出了原委。
　　郭齐玉震惊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又没事。”郭小北的世界里，一切与他自己无关的都可以不给郭齐玉讲。
　　“可，可是……”看着郭小北一脸淡定的表情，郭齐玉真是淡定不下来。
　　三令五申地让郭小北有事就说，但是郭小北依然话少得可怜。
　　郭齐玉有些灰心，这还是这种磨人情况下，郭小北“被逼无奈”告诉他的，还有他不知道的呢？
　　郭小北一直坐在他面前，没有说话。
　　不过转变是从第二天开始的。
　　晚上两个人都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郭小北突然开口，慢腾腾地说着今天自己做的事。
　　程老师把他接走后，就到了程老师家里。
　　“程老师家什么样儿的啊？”郭齐玉心里一喜，不由地就想插话。
　　郭小北也不恼，突然很有耐心地又描述起程老师的家。
　　郭齐玉这才知道，今天早上那个笑呵呵摸着自己啤酒肚的程老师其实是单身，但是有个女儿在A市求学。
　　“补完课，就回来了，所以今天没有事。”郭小北说完最后一句，就闭上了眼。
　　郭齐玉睡不着，心里有些兴奋，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啊！
　　郭小北挨着挨着把自己的事说了一个遍，虽然确实没什么大事发生，郭小北又说得跟不是他自己的一天一样。
　　但郭齐玉还是十分激动。
　　这样的交流是好事！第二天一早，他就对郭小北说：“小北啊，昨天是个很大的进步，以后有事就要告诉我，没事呢你捡点有趣的说给我听，好不好？”
　　郭小北很难觉得一件事情有趣，又基本没什么大事发生，郭齐玉以为的长久交流计划又直接夭折了。
　　郭齐玉是毕业后才被问有没有意愿继续做下去，然后才得到机会转正。
　　工资又要高一些，郭齐玉觉得这日子是越过越有奔头了。
　　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
　　郭齐玉家虽然没有电脑，但他还是带着郭小北坐在一家餐馆里，和其他人一起观看了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
　　国歌响起时，郭齐玉又哭了，但是周围好多人也在哭，他就哭得更加放肆。
　　这是多少国人梦寐以求的时刻，中国的领土一点也不能少，也不会少！
　　郭齐玉激动得一路飚着泪回家。
　　边哭还边不好意思地瞄一脸冷漠的郭小北，最后发展成为他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教育郭小北香港回归的重要性以及爱国的重要性。
　　郭小北被说得烦不胜烦，最后投降，“我很高兴，只是不喜欢哭而已。”
　　“意思是我喜欢哭吗？”郭齐玉认为这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是啊。”
　　“……”
　　

　　☆、第十九章

　　
　　郭小北生日的前一天，龙振又出现了。
　　这次龙振看上去脸色很不好，很疲惫的样子，郭齐玉本着人道主义和恐惧本能，关心了一下。
　　龙振很累，简单说了几句。
　　郭齐玉听得似懂非懂，大概就是说龙振这个老大上面的老大似乎做了什么的替罪羊。
　　“原来还有比你更大的人啊？”郭齐玉问道，他的意思是混得更好的黑社会。
　　龙振笑道：“海了去了，你这是什么问题？”
　　龙振也只是来看了一下，就说要回去了。
　　临走前，将郭齐玉拉倒墙角狠狠吻了一通，手也胡乱摸，让郭齐玉给他弄出来了才罢休。
　　从墙角出来，郭齐玉全身衣服都凌乱不堪，上面扣子绷掉了好几颗，他趴在那里找了好久，只找到一颗。
　　“拿着，”龙振拿出一沓钱，“留着用。”
　　郭齐玉干脆地接过。
　　看起来龙振那边挺急的，他匆匆来又匆匆走，走前欲言又止，只说了句，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他了。
　　郭齐玉心中撒花。
　　但是他没想到，龙振这么守信用，说很长时间就很长时间。
　　直到1999年，那场特大经济案件令举国震惊，郭齐玉才收到一封来自西北一个村庄的信。
　　龙振的信。
　　郭齐玉始终想不通他的家乡离X市那么远，怎么会牵扯到他身上，或者说真的是人上有人，龙振做了不知哪位人上人的替罪羔羊。
　　1999年是20世纪的最后一年。
　　世纪之交的那一晚，郭齐玉很开心，和郭小北两人一同欣赏了满天的烟火，还吃了一顿猪肉饺子。
　　“小北，你长大了些啊！”
　　在明明灭灭的烟火里，郭齐玉打量着身旁的郭小北，由衷感叹道。
　　平时天天在一起，都不怎么注意，今天突然这么一看，才真的觉得小孩儿长大了。
　　身量抽高了不少，像个真正十岁的小孩儿，看起来白白嫩嫩的，透着点年少老成的味道，不像以前那么营养不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