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父亲咬完最后一块羊排,满足地摸摸圆鼓鼓的啤酒肚,惬意地剔牙,“喝酒消愁你懂什么,你这不是还能买羊肉么?”
时陌一噎,不好意思说这是他从谢锦程冰箱里“偷”来的:“这、这是我朋友送的。”
父亲耳朵登时竖了起来,一脸兴趣:“送你羊肉的是不是开玛莎拉蒂的那个人?”
“是啊。”说到谢锦程,时陌自豪得眼底泛光,“他帮了我很多忙。”
父亲双眼一亮:“让他多送点!我很久没吃羊肉了,嘴馋。”
时陌哭笑不得:“爸我怎么可能问人家要,你当我是乞丐啊?”
父亲皱皱眉头:“你现在不是当律师,很赚钱么?怎么都不买羊肉,那么吝啬给谁看!”
时陌笑容一僵,陷入了沉默,多少辛苦无法言明,工资每月都花得精光,原来两碗的饭量减成半碗,就为了省出一点点钱,让父亲高兴地畅饮良药。父亲从来不知道他的拮据,喝酒喝疯了还会怪他吝啬,不给父亲吃羊肉,不给父亲买最好的酒,他承受了所有的骂名与责罚,他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的无能,也不想父亲再背上债务的重担。
时陌苦涩地扯扯嘴角:“爸,那我以后经常买羊肉给你吃。”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他刚要去买羊肉,就被公安机关带走了。
第17章
公安机关找时陌的理由很简单,调查他跟李家的事。
时陌身心俱惫,没有心思跟李家玩这种诬陷的游戏,他一五一十地陈述了那天的前因后果,并提供了两份证据,一是当天偷拍的录像,二是录音。
原来他怕暴躁的李家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就事先准备好了设备录音和录像,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他不是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人,李家不损害他的利益,他就不会把事情闹大,毕竟李家在社会上的关系摆在那里,他还没那个能力跟李家斗,但李家做到这种地步,他就不可能置之不理了。
在此之前,警方也找吴林做了口供,但毕竟口说无凭,双方各执一词,无法判断谁说真话谁说假话。但有录音和录像就不同了,这两个证据非常完整,录像中也有李家的脸,清晰记录李家动手打人、时陌正当防卫的过程,纵使再多人找谢锦程的父亲,也没用。
谢锦程接到消息赶来时,时陌正好做完笔录走出来。
“时陌,”谢锦程关切地道,“情况怎么样?”
“你怎么来了?”时陌左顾右看,拉着谢锦程走出派出所,笑眯眯地做了一个“ok”的手势,低声把刚才的情况说了。
“呵,”谢锦程赞许地微笑,“做得不错。”
时陌咧嘴一笑:“我可是经验老道。”
“嗯?”谢锦程挑眉,“你经常碰到这种事?”
“呃……”时陌目光游移,突然道,“啊,你现在有没有空,送我去中院行不行?我约好今天下午去领材料,不然明天法官出差就领不到了。”
知道时陌有难处不想说,谢锦程不再多问:“嗯,走吧。”
到中院,办完事后,时陌在路上买了份羊肉快餐,打算带回去给父亲吃。偏偏恰逢下班高峰期,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坐在公交车上,担心父亲等急了,就打电话给父亲。
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的声音没听到,却听到惊天噩耗。
“时责的儿子是吧?正好,我们正要找你!你爸跟我们赌博,欠了一千万,限你一小时内过来还钱,地点是……要是一小时内你还不到,我们剁了你爸的手!”
“等等!”时陌顿时大惊失色,“发生了什么事,我爸怎么会欠那么多钱,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对方语气凶煞无比,说话几乎是用吼的:“再次提醒你,一小时内不到,就剁了你爸的手!”
照这糟糕的路况,他根本不可能一小时内赶到!
他心急如焚,请求司机开门让他下车,偏偏关键时候嘴变得非常笨拙,说话语无伦次,司机听不懂,坚持不肯在非站点开门,他急得上蹿下跳,已经堵了半小时了,车都没动一步,司机都熄了火昏昏欲睡,要是再不下车,就晚了。
“司机,请你开车让他下去吧,”坐她旁边的年轻女孩帮他说话,她坐得近,时陌电话里的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家里出了急事,要是再不赶过去,他会后悔一辈子的,麻烦司机你通融一下。”
司机回头,见到是个标致的美女,顿时生出好感,给时陌开了门,时陌感激地向女孩道谢,匆匆跑下车,离开拥堵路段,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赶了过去。
目的地是一家昏暗的地下酒吧,来往都是地痞流氓,时陌走进去,顿时被浓臭的烟酒味熏得几乎作呕。
走进角落的包厢,迎面就见躺在沙发上没有生气的父亲,时陌吃惊地扑上去:“爸,你怎么样!”熏臭的酒气汹涌而来,父亲安好无恙,手没断,身上没伤,看样子只是喝醉了而已。
确认父亲没有事,时陌才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包厢内有五个粗犷大汉——这帮人就是当初害父亲欠了一万的人——其中两人像座山一样堵在门口,有一个最凶煞的大汉似乎是老大,翘着脚坐在沙发上,下巴一动,手下就将一张纸丢到时陌脸上。
手下十分嚣张地道:“看清楚,你爸的签字和手印,欠款一千万!要是不还钱,我们就……”
“剁了我爸的手是吧?你信不信,你们再威胁我,我就报警,警方能在十分钟内将你们逮捕!”时陌抱起烂醉的父亲,硬气地怒视众人,气势悍然有力。他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如果仔细听,会察觉得到他声音里的颤抖,但幸好酒吧嘈杂,他愤怒的表情添了几分狰狞,一时倒把大家唬住了。
“你这是不想认账?”老大绷紧脸,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时陌挺直腰板,厉声喝道:“你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的账!当然,我爸在你手里,你可以威胁我认,但我警告你,如果我爸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也不会让你好过,反正钱没了,就剩命一条,了不起我跟你拼命,看谁的命硬!”
老大面色一绷,一时倒还真不敢对时陌怎么样,他狰狞地动了动脸部肌肉:“你问你爸。”
时陌警戒地握紧拳头,扶起父亲,喂他喝了点糖水,半晌,父亲稀里糊涂地醒来,看到时陌,咧开嘴角呵呵傻笑:“儿子你来啦,快,再给我点钱……嗯,我要继续赌。”
“爸!”时陌大喊,“都什么时候了,还赌!你知道你赌了多少吗?”
“知道,嘿嘿……我告诉你,刚才我赌赢了十万、十万,”父亲开心地比划手指笑笑,“赚大了!”
“赌赢了十万?那这个呢?”时陌将那张欠条递到父亲面前,无比期待地盯着父亲的脸,渴望、盼望着父亲能作出摇头或震惊的表情,然而父亲慢慢地、慢慢地点了头,他的心也跟着慢慢地、慢慢地冷下去。
“这是我欠的,嘿嘿,儿子不怕,明天我就赢回来了……嗝,儿子,快给我钱,继续赌……”父亲抖着手去掏时陌的裤袋,找到钱包,乐得欢呼大叫,打开一看,却只在夹层里发现一张50元,剩下的都是十块、几块的散钱,父亲不满地呵斥,“怎么才这么点,钱呢,钱呢!”
钱呢?一份羊肉快餐高达20块钱,为了父亲高兴,他加了一份羊肉,总共花去了25元,他心疼地安慰自己,父亲高兴就好、高兴就好。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补回的50元叠好,放入钱包夹层,拉上拉链,勒令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这张钱。
饭一点一点地冷掉、结冰,眼前骂骂咧咧地拿50元去赌的人,也变得陌生至极,这真是从小疼爱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感觉像是无情的吸血鬼,永不知饱,贪婪地汲取他视为血液的金钱,直至最后一滴血被榨干,最后一点生命之火被吸灭。
他是不是纵容父亲太久了,总以为父亲开心就好,自己辛苦点都值得,结果呢?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挥霍他的心血,依仗着他的纵容得寸进尺,他不是没跟父亲暗示过家里的债务,然而父亲总不当回事,依然花钱大手大脚。
一千万的欠款,那是要在他工资前面加上多少个零!那是要榨掉他多少升的血液!
这笔债,倾家荡产也还不清!父亲一口气欠债一千万,他们肯定用了不光明的手段,但白纸黑字签的字,本人也认,就是向公安机关报案、就是告到法院,也得硬着头皮认这笔帐。
“爸,你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少家产吗?”时陌颤抖地竖起四指,“这个数,你应该知道这个数最多有多少钱,你让我拿这个数的家产还一千万?!你当这是做梦么!”
父亲被吼得酒都醒了,在他印象里,儿子从来没这么吼他,一旦习惯了儿子的贴心与纵容,就无法接受儿子的反叛,他死不认错,执拗地道:“你吼什么!你朋友不是很有钱吗,你问他借啊!”
时陌顿时像被扔进极地寒冰里,从头到脚冷得彻彻底底,血液停流,心脏停止……他吃惊地倒退一步,无比寒心:“你吃儿子的钱还不够,还想吃儿子朋友的钱?!爸,你真是我爸?”
父亲看着时陌的眼睛,那双曾经满是自己身影的眼里,瞳孔涣散,失了焦距,只剩下惊恐、不可置信的情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他正在将儿子推进深渊,他将失去儿子的信任,失去儿子的关爱,他将一无所有,除了一瓶醒来就失去效用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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