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年前。
轰隆一声巨响,清水山深处腾起一股黑烟,腥红的火光照亮了凌晨三点的夜空。
山脚下的林家村惊起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土屋的窗棂里陆续亮起昏黄的灯光,村民披衣而出,惊疑不定地彼此相视。
一道人影从一户小院中冲了出来,像一头矫健的黑豹,在夜色掩映中沿着村中土路往后山跑去。
“妈,我到山里看看!”人影一边跑一边将手中的镰刀反手别在腰间。
“州儿,你等等!叫几个人跟你一起去!”林州的母亲跟在后面焦急喊道。
林母喊话的空当里,那道矫捷的身影已经轻盈地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唉呀,这孩子真是的!”林母急得直跺脚,“山上有狼!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能自己去!”
“婶子别着急,我们跟州儿一起去!”
几个少年从村落各处聚了过来,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匆忙跟上去。
夜半星稀,山林阴森,林州是林家村最好的猎手,其他人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能朝着火光的方向一路跑去。
位于深山腹地的林家村是一个并不富裕的小村落,像电这种需要花钱买的东西,村民们都舍不得浪费分毫,这一夜各家的电灯却鲜少地亮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时林州从山上回来了,腰里别着的镰刀上血迹斑斑,背上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州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等了一夜的村民忙聚了过来,焦急问道。
林州抓了抓短短的头发:“他们没进过那么深的山,路不熟,没跟我汇合。我点了几道烟引路,他们应该快回来了。爹你带人去接一下吧,林子里的狼最近往外圈走了些,你多带几个人。”
村民们只看他镰刀上发乌的兽血,就知道他遇到了什么。
林父闻言,皱眉点了几个年轻人,跟他一起上山接应。林州的父亲是林家村的村长,在这座不大不小的村落里极有威望。林州也从小熟读村子祠堂里供奉着的林氏族谱,学习代代相传的春耕秋猎的手艺,是村子里最出色最有本事的少年。
林家村与一般的小山村稍有不同,村里的住户都姓林,往上数五百年是出自同一个家族的,族谱里记得清清楚楚,因此身为村长的林父还担任着林氏族长的身份和责任。
林州家里保存着好几木箱古书,祠堂里还有几本厚厚的族谱,可以上溯到好几百年前。
几百年间林家村出过不少有出息的读书人,有一些甚至能够在地方志上留下少少的一笔,待到那场蔓延整个中华大地的翻天覆地的战争到来时,绵延千里的险峻大山挡住了百年战火的祸乱,林家村得以安稳地度过那场浩劫。
但是到了近代现代,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同样也阻拦了先进科技的改革冲击,清水山脚下的三个村庄因封闭而难免贫穷落后。这三个村子彼此相隔着十里八里,已经比邻而居几百年。
众人看着林州把那个受伤昏迷的男人一直背到林家村惟一的老中医家里,小心地放在床上。
“五爷爷,您快给看看吧。山上有一架小飞机,好像撞到山头上了,烧得一片乌黑。这个人背着降落伞挂在树上,不知道伤到哪儿了,一直叫不醒。”
五爷爷颤歪歪地拿起老花镜戴上,走到床头,仔细看了看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倒是个极俊的后生,应是出身不凡。”老中医摇头晃脑地抓起那人的手腕仔细把脉,又让林州把他的衣裳拉开,老人用布满茧子的一双手在那养尊处优的皮肉上四处摸按一遍,最后又扒开眼皮检查眼睑,掰开嘴巴看了看舌苔。
“脉相平稳,也没什么内伤,一直昏迷不醒大概是磕着头了。”五爷爷摸着伤员后脑勺上的一个大包眉头紧皱。
伤着头的事可大可小,他还真不敢说能治成什么样。
“我先开个方子捡几味药材,你给他煎了喂下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林州忙应下,拿着老大夫包给他的药材到院子里熬药去了。
熬好了正喂着药的时候,跟在他身后上山的几个少年回来了,此时都挤到老大夫家来,一起好奇地看着靠在林州身上正被他拿着勺子喂药的昏迷不醒的男人。
“这人是城里人啊,怎么会跑到我们清水山里去的?”
“没人带还敢一个人进山,被州儿救了算他命大。”
“我看到山上有一架撞毁的小飞机,他是坐飞机来的。”
“城里人傻兮兮的,哪里都敢乱闯。他挂的那棵树底下有狼的脚印子,要不是州儿想办法赶走了狼群,他早被狼扯走了。”
……
一群人吱吱喳喳地说议论个不停。林家村里难得有什么新闻,这个撞到清水山上的男人就成了大伙这些天来最大的谈资。
何况他还长得这么俊,林州背着他穿过村子的时候早就被村民们品评了好几遍,这两天老大夫的门槛都快被前来参观帅哥的大媳妇小姑娘踩破了。
林州每天就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给那人喂药,他每一个小动作都能引起一阵嘻笑的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到底在笑什么。饶是他向来心大,被人这么看着压力也很大的。
老大夫最后忍无可忍,让林州赶紧把人带走。反正药方也开了,吃药不一定非在他这儿。
于是林州只能把人背回自己家去。
林家是村子里经济条件最好的,却也没有备着多余的床。他两个哥哥出去打工,哥俩的床早就被搬到仓库里放米粮腊肉去了。
林母本来想给伤员收拾一张床出来,可是放了几年的木床已经被虫蛀得不成样子,怎么打理也弄不干净。
村里人不拘小节,林州就把人放在自己床上养着,反正他的床够大。每晚他就在床边打个地铺,偶尔起身照看一下床上的伤员。床上的人在白色的蚊帐里昏睡得十分安稳,林州躺在地上以身饲蚊,天天光是打蚊子就啪啪啪地打到半夜。
十天之后,这人终于醒了过来。
林州当时正脱了他的衣裳拿着毛巾帮他擦身,薄薄的肌肉覆盖在那副修长的躯体上,线条十分漂亮。林州正干得吭嗤吭嗤的,冷不丁就对上了一双浅棕色的,沉静如海的眼睛。
林州顿时愣了一下。虽然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这么多天,但是他熟悉的是这具沉睡的躯体,猛地对上那双睁开的眼睛,一瞬间还是觉得十分陌生。
“你、你醒啦。”林州恍过神,立刻高兴起来。
五爷爷说了,只要他醒了就不用担心性命之忧了。
“你感觉咋样?哪里疼吗?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这些天你昏迷不醒只能给你喂些米粥菜粥,我知道那东西不挡饱。头还晕吗?身上疼不疼?”林州按着他的胸口连连问候。
那人眼睛朝下溜了一下,林州也低头一看,顿时窘迫起来。
刚才为了方便给他翻身擦身,他几乎是骑在人家腰上,手现在还按在人家赤裸的胸口上。再往下只有一条大裤衩,裤腰松松垮垮地箍在那截柔韧的腰肢上,人鱼线若隐若现。
“对不起,对不起,没压着你吧。”林州连忙翻身下来。
那人的视线一直随着他转,一脸平静但是十分专注地看着他。
林州把毛巾扔到盆里,从床头的衣箱里拿了一件干净的布褂子给他套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家在哪里?怎么联系你家人啊?你不见了这么多天他们肯定急坏了。正好我家前不久刚装了部电话,我帮你打个电话给他们。”林州絮絮叨叨地说着,床上的人却只是专心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视线从他的脸上滑到他的手。从头到尾只有林州的声音,他一声不吭。
林州帮他把最后一颗扣子系好,坐回床边的小木扎上,和他对视。
“咋了?你怎么不说话?哦,是不是睡太久了嗓子不舒服,我帮你倒水去。等会儿我就给你做饭,有啥事吃饱了再说。”林州说着拿起床头掉了瓷的白瓷缸子起身往外走,准备去厨房倒杯温开水来。
“别、走。”一道有些喑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州连忙转身,看到他正费力地从床上支起身子,当下也顾不上倒水了,急忙过去把他搀扶起来。
这些天他扶他起身喂药早就做熟练了,把床头的小被子卷了起来垫在他背后,让他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柜上半坐起来。
“别走。”那人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他,把他紧紧地盯着,又重复了一遍。
第四章
林州这才觉察这个一脸镇静的男人似乎哪里不对。刚才还觉得这人真沉稳,一觉醒来到了他们这破山沟里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从睁开眼睛开始就平静得过了头,现在看来他还是有些恐慌的。
“好好,我不走。”林州嘴上安慰着,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那人似乎只要他在眼前就够了,把人留下来之后就不再出声。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咳咳,你头还疼吗?”林州没话找话,也是真的担心他的伤势。
那人摇了摇头。
头上的大包早就消下去了,身上的小刮伤也都结痂了,他的身体状况没人比林州更了解,林州却仍旧忍不住担心,因为五爷爷说碰了头不是小事,他关切地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头晕吗?给你看伤的五爷爷说你磕着头,可能会有些后遗症,万一留个头晕的毛病就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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