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行笑得一脸灿烂,居然还真应了声,听话地跟上去。
留下穆木站在原地,摇头默念:“要完要完,小白兔被程大灰狼骗走了。”
其实程大灰狼倒没惦记着李冬行身上那几两肉,而是惦记着郑和平做的。
为了感谢程言不计前嫌,郑和平卯着劲儿给两人做大餐,从偶尔为之到一周三四回,没多久下来程言和李冬行体重都长了好几斤。
程言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食物收买,全然把之前下定的不让李冬行干活的决心抛之脑后。
他并不打算向穆木或者李冬行承认,在郑和平慢慢地、把他从外面买的大小锅碗瓢盆搬进程言家里,将那三四平米不到的厨房填得越来越满之后,程言偶尔会觉得,自己待了好几年的这个屋子,终于有那么一点点像家了。
那种从未有过的安逸,带着柴米油盐的烟火气,逐渐渗入了程言的生活,让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白天有空的时候,程言还是会带着李冬行一起去找范明帆下棋,好几次撞见田竹君和他奶奶,一来二去的,田竹君倒是和他们越混越熟,只要他奶奶不在,这小子就会打开话唠属性,从中文系的课有劲没劲扯到小红楼底下野猫有几只,唠唠叨叨碎嘴的程度怕是连郑和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只要田老太太在场,田竹君就立刻变成拔了毛的鸭子,不仅不敢叫唤,连扑腾的劲儿都没了。
又是一天周二,程言从生物楼回来取东西,恰好撞见范明帆站在走廊上,想起这时段他本来该有病人,就随口问了问情况。
“田瑾一般从来不迟到,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范明帆朝小红楼外张望了下,“如果是小田耽误时间,他今天可惨咯。”
范明帆所猜之事从来都很准。半小时后,程言拿完东西从楼上下来,正好就瞅见田竹君垂头丧气地站在诊疗室门口,一副面壁思过的模样。
程言正好路过,跟他打了声招呼,问:“怎么了?”
“程老师啊。”田竹君的脸都拧巴成了苦瓜,“我今天有事耽搁了,没准时接我奶奶来找范医生,她气得不行,一回出来准会把我骂死。”
他说着就打了个寒颤,两只手互相搓了搓。
程言瞧见他手上沾了好多泥,连衣角上都蹭了不少,问:“你这是跟人打架去了?”
田竹君低头看了看,差点跳起来,嚷嚷道:“完了,我还忘了洗手!我奶奶刚一定瞧见了,待会一定要说我衣冠不洁毫无君子仪容,我又要罪加一等……”
他着急地团团转,忙着去洗手,差点一头扎进女厕去,幸好被程言拉了回来。
这和田竹君聊了几次天,程言也不奇怪他为何这么怕自家奶奶。田竹君的奶奶田瑾是个退休教师,以前教高中语文的,对自己唯一的孙子要求极高,一门心思地想把田竹君培养成古书上走出来的清正君子。偏偏田竹君没按照她期望的那样长得顶天立地,连个子都不高,活脱脱一副被现代资本主义糖水泡软了的朽木样,于是横看竖看不顺眼,几乎三天一小训,五天一大训,几乎不肯给好脸色看。
那天范明帆没说,后来田竹君自己絮絮叨叨和程言他们抖了个干净,他奶奶这些年身体越来越不好,被确诊了双相障碍和重度焦虑,田竹君本就怕她,如今更是哪敢触她逆鳞,成天小心陪着,就怕奶奶生气。
今天田竹君居然犯了这么大错误,害得自我要求也极高的田瑾迟到,简直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连程言都不免称奇。
田竹君洗完了手,也不用程言问,自己交代起来:“唉程老师,今天我也是特别倒霉。本来我中午就打算回家去把奶奶接来了,结果临时想起来宿舍阳台上拿出来晒的君子兰还没收,于是拐了趟打算收下花盆。谁知道我刚到楼下,就看见有人正准备抱走我的花!”
程言吃了惊:“学校里进了小偷?”
按理说江城大学的治安一向不错,平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走到校园里来的。
田竹君摸了下后脑勺,犹豫着说:“也不好说是不是小偷……我本来挺生气的,远远地就叫了声‘那是我的花!’,谁料那人听了,抱着花盆跳下阳台,扭头就跑,我追出去几十米才把人抓到,这急匆匆地把花盆抢回手里,连衣服和手上都沾到泥了都没发现。本来我很生气,想和偷花的那个人好好理论理论,后来抬头一瞧,没想到那居然是个女孩……”
程言问:“女孩?是江城大学的学生么?”
若真是学生,就算还不必要报警,田竹君至少可以上报给相应院系处理。
田竹君摇摇头,略带忸怩地说:“那个……她穿着附中的校服呢,看着最多十六七岁。”
程言差点没憋住笑。能费了这么老大劲追一个还在上中学的女孩子,田竹君这家伙……的确得听奶奶的话好好锻炼了。
“后来怎么办?”他挑挑眉,“还是中学生,就知道爬阳台偷东西了,这胆子可不小啊。你去找她老师了么?”
田竹君连连摆手,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没,就是一盆花,哪犯得着啊。我本来想,要是她真喜欢这花,我也可以送给她,可转念又想,这个花呢本来是我奶奶养的,今年才送到我手上,说要我从最简单的君子兰养起,好培养心性……我要是转头就把这宝贝花送人,态度如此不端正,她不得训死我?于是我只能对那女孩说,不好意思啊就算你喜欢我的花我也不能随便送人,要是你实在喜欢的话,要不然我去花鸟市场买了送你一盆?结果她居然没答应,甩开我的手就跑,真是太奇怪了。”
他一边说一边困惑地摇头晃脑,似乎还在思索自己怎么把人吓跑了。
程言听得心中发笑,这小子也是个怜香惜玉的,有人想偷他花,他居然非但不出口训斥,还说要送花给人家——就算是个正常遇见的姑娘,一见面就来这么一出,也该被吓得转身就走了。
他正想着再怎么安慰田竹君几句,就见眼前人闭上了嘴,后背贴墙绷紧了身体,哆哆嗦嗦地看向程言身后,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紧张。
“奶……奶奶。”田竹君压力一大就有点结巴,“结……束了?”
田瑾一眼都没看他,拄着拐直接往门口走。
和上次一样,田竹君立马追了上去,几次想扶田瑾,都被甩开。
“奶奶,您接下来还约了体检,我送您去医学部……”被路过的人看着,田竹君脸都涨红了,但又只能锲而不舍地继续贴上去。
“还体什么检?都迟到四十五分钟了。”田瑾看了眼墙上的钟,脸色越板越厉害,“君子守时,我都怎么教你的?成天不学好。今天对着我能敷衍了事,以后还能担得起什么责任?”
田竹君急得都快成了兔子眼,想扶田瑾又不敢,委委屈屈地看了眼程言。
程言被看得不得不出头,努力端起一张和事老的笑脸,对田瑾说:“您消消气,竹君之前是有事耽搁……”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突发事件,有的只是思虑不周、处事不当。”田瑾瞪了程言一眼,昂了昂下巴,“全都是借口。你是田竹君的老师?油嘴滑舌,心术不正。你就是这么教学生的?”
程言实打实地噎住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通过观察模仿徐墨文,纵横江湖二十余年,以一张好面皮加装出来的好脾气,从小到大把所有师长都哄得服服帖帖。
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贴上了这惨不忍睹的八字评语。
田竹君满头大汗,颇为愧疚地冲程言这个被火力殃及的池鱼苦笑了下。
田瑾还是没有原谅他的意思,自己走腿脚也不是很利索,走了几步靠在墙边上喘气,就是不准田竹君扶。
范明帆不在,连程言都不知这事该如何收场,这继续劝也不是,事不关己就此走开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站在田竹君和田瑾之间,手揣进兜里摸了摸手机,想着是不是试着叫下李冬行。据他观察,他这师弟平时都挺招男女老少喜欢,说不定能让田瑾顺气。
他电话还没打,李冬行居然还真的出现在了楼梯口。
程言赶紧朝他使眼色,叫人过来救场。
不过在李冬行走过来之前,有人先开了口。
“这不是田老师么?”那人笑着打了声招呼,“没想到居然在这碰见您。”
听见有人叫她老师,田瑾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说:“你是谁?”
说话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浓眉大眼,笑得一脸阳光:“田老师不记得我很正常,我当年也没机会去您班上。对了,田老师这是要去哪?”
田竹君先说起来:“我奶奶本来要去二院体检,就是……就是我害她迟到了。”
田瑾又冷哼了声。
“这没关系啊,我认识二院的医生,这事打了电话就行了,把体检约到明天吧。”青年说着掏出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对着田瑾微微笑起来,“田老师,搞定了。需不需要我送您回家?”
他这一通做法和自作主张差不多,难得田瑾居然没生气,脸色还稍稍转霁,说:“不用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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