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钝意识到是殷一沐把自己拉下水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都沉到了水里。
事实上,甲板泳池不过就是一个娱乐性质的非正规泳池,水深差不多1米5,即便不会水,林钝也不至于在这个泳池里溺水。然而,这个认知丝毫帮助不了林钝。他一直以为勇敢的人不会因为一次溺水而从此害怕水,可是,也许他没有自己想象中勇敢。林钝的身体在水中体会到曾经恐惧与绝望的复苏。
他拼命挣扎着,直到有人把他拉出水面。
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什么,林钝瞪向虽然救了他但首先把他拉下水的人。“你平时都是用这个要淹死人的方法来教人游泳的?”
殷一沐摇头:“只针对那些怕水的人。”
这么一说,从来悟性很高的林钝明白过来。的确,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大概是类似以毒攻毒的办法,曾经因为溺水而害怕的他忽然发现害怕本身原来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包围在他身边的水,变成了顶多就是比较厉害,但还不至于能击败他的敌人。
唯一让林钝疑惑的是——
“你怎么会以为我怕水的?”
首先,他不会承认自己怕水,其次,正因为这样,他想不明白殷一沐是怎么察觉的。
殷一沐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你说你擅长各种运动,所以我想,之所以不会游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怕水。”
“其实我并不怕水。”林钝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挣面子,“不过你让我发现原来我也不怕淹,勉强还是要谢谢你。”
之后的学习过程就轻松了很多,说起来殷一沐几乎没告诉林钝任何“动作该怎么做”的指令,但他却神奇让林钝轻松就浮在了水面上。
“你真是有学狗刨的天分。”殷一沐在林钝学有所成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端详了林钝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得出这个结论。
林钝心想你都没教过我姿势,狗刨有多逊,就说明你这师父有多逊。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挺尊师重道的人,再多的腹诽也就自己默默吐槽了。
时间差不多,殷一沐率先撑着泳池壁跃出水面上岸。林钝在这时注意到殷一沐的脚趾。他曾以为小脚趾指甲分两瓣的杨恩是外星人。“原来杨恩说的是真的,纯汉族的小脚趾是有两瓣指甲的,而南方人中这种情况很常见。”林钝是北方人,当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现在算是得以印证。
殷一沐闻言笑了下,“看来我的汉族血统挺纯正的,”说着,他随口追问了一句,“严恩是你朋友?”
“你果然是前后鼻音不分的南方人。”林钝边上岸边随意感叹说,“我的朋友叫杨恩,后鼻音的那个木易杨。”在说出“木易杨”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词很耳熟。
“是嘛?我还以为我挺嫩风亲强后鼻鹰的。”殷一沐一本正经把所有的前后鼻音都说错。
林钝忍不住笑,“殷一沐先生,你实在太会风强后鼻鹰了。”说着,脑中灵光闪现,他找到“木易杨”熟悉的原因了。木易一沐,殷一沐的名字如果是字谜的话,可以说藏着一个“杨”,倒过来念,殷一沐就是木易殷……林钝愣了下。
——倒过来念殷一沐的名字,对于不注重前后鼻音的南方人来说,恰好可以念成杨应。
林钝怎么也没想到,让他下意识觉得可信并可亲的人竟然能在一秒之内让他感受到刺入骨髓的寒意。他不知道杨应究竟是什么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如果殷一沐真的就是杨应,那么,对方接近自己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了不让杨应起疑,林钝耐着性子又学了好一会儿游泳。
杨应放养式的教育模式让林钝不觉庆幸自己有足够的空间整理思路。
不管事实如何,最重要的是,林钝会找出其中的真相。
☆、第 16 章
何在风在这个早晨听着殷一沐提议教林钝游泳的时候,才忽然真正意识到自己与林钝关系的分水岭在哪里。
那时的泳池,他与林钝第一次一起游泳。何在风以为林钝是会游泳的。在他想象中,不会游泳的人不至于从深水区下水。他没留意林钝在那儿做什么,因为如果他张望对方,搞不好就会被对方以为自己对对方感兴趣。
于是,当有人出事的时候,何在风没想到那是林钝。泳池里的大家第一时间都停下来,担心地往出事的区域看过去,何在风没有看,那时他没想当英雄,会游泳的人未必能救人,搞不好还会被溺水者缠住一起拖下水,这种工作还是交给专业的救生员为好,也算对溺水者的一种负责态度。所以,何在风没有朝出事的地方看,而是扫视四周寻找林钝。林钝是会不计后果救人的那类人。何在风希望林钝别救人不成反倒被溺。
……然后,找不到林钝的何在风最终看着对方被救生员救起。何在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岸的,在不少人关心地围着林钝的时候,他站得很远。事实上,他没有办法走近,作为见死不救的人,他甚至不敢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与林钝是一起来的。并不是说他害怕他人的眼光,也并不是说他的确做错什么,只是,他单纯害怕着。
吐出水醒来的林当时与何在风对视了一眼。前者的眼神特别平静。后来他们一起离开的时候,林钝也表现得毫无异常。何在风有想过向不会游泳的人解释并不是所有会游泳的人就由救人的能力,他认为自己不算做错什么……却莫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这让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现在想来,林钝应该是那时决定放手的。那时林钝的内心便决定了一年之期的结束是个终点。迟钝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继续着一年之约,可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身体已经本能作出了正确的举动。最后的两个月里,林钝看起来和之前一样努力争取着何在风,但作为当事人,何在风能感受到变化。他因此越来越急躁……而他是如此愚蠢,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件事。
如果可以,何在风会在这个早晨厚着脸皮同林钝一起去甲板泳池——但实际他不可以。
他选择任林钝进行自己的活动,而他没有去泳池,只是来到二层甲板的扶栏边看着林钝与殷一沐的互动。当殷一沐把林钝拉下水时,他差点想直接从二层甲板跳入泳池去救人。但最终,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甚至没发现林钝不会游泳的人,而殷一沐则是真正在教林钝游泳的人。殷一沐这样一个陌生人竟如此懂林钝,他没有采取填鸭式的教育,反而完全让林钝自己发挥。林钝就那么摸索着,短短一个上午至少学会了狗刨。
在中午时分,何在风看着两人一同离开泳池。
何在风并不打算破坏什么,可他真的看够了,也受够了自己只能远远看着。猜想两人回房洗澡换衣服后会一起共进午餐,他决定加入。
邮轮上不止一间餐厅,但何在风能肯定林钝会选择甜食更棒的那家。在稍稍等了片刻后,他来到那间餐厅。
走近大门,何在风一眼便看到了已坐在醒目位置的殷一沐。林钝似乎还没到,何在风迎向殷一沐不动声色望向自己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走近。“那么巧,殷先生。”
“是啊。”殷一沐附和着说,“邮轮那么大,我们也能遇上。”他将暗讽完美结合在最自然的语气中。
何在风只作不察,寻找着能让他顺势落座的台词。就在这时,殷一沐的手机响起。
尽管邮轮上没有手机信号,但安妮公主号提供了特别的通信服务。为了方便船上乘客相互联络,申请了服务的手机可以在船上的无线局域网内联系。简单说来,船上的乘客们只要支付一笔费用,便可以用手机与同船的朋友通话。而此刻,打来电话给殷一沐的,正是林钝。何在风下意识望去,看到殷一沐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林钝的照片。
大概在两秒后,何在风察觉到重要问题——
那张照片里的林钝是半长的头发,与现在短发的形象并不一样。
何在风只在两年前见过这种长度头发的林钝。这意味着殷一沐一定见过两年前的林钝。可偏偏,从头至尾他表现得好像并不认识林钝。
何在风飞快转动的大脑很快就列出了两种可能性。其一,林钝和殷一沐原先便认识,他们只是装作不认识;其二,林钝的确有记忆缺失的情况,不记得以前认识的人,而殷一沐却装作陌生人来接近林钝。
林钝演戏也就罢了,何在风不会揭穿对方,但若是殷一沐对林钝演戏,前者刻意接近林钝的行为,何在风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何在风沉住气等殷一沐打完电话。即便听不到电话另一端的林钝,通过殷一沐的反应,何在风能听出林钝应该是有事耽搁,后者让殷一沐自己先用餐,他会随后再来。
林钝的耽搁方便了何在风接下来的行动。后者在殷一沐挂断电话后毫无预兆地偷袭:“你究竟是什么人?”
被如此突如其来提问的殷一沐神情不变:“我是殷一沐,做IT的。顺便说一句,我没有责任回答你的这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