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建益很快领会了他的表情,“阿程啊,这年头日子不好过,不是谁都能像你,撒丫子跑不见,凡事都办得那么决绝。敌人和朋友,有时不会分的很清,尤其是那种跟你一起赚过钱的,尤其他们还大力支持你的儿子。呐,骏骏固然是我的儿子,但文龙也是我的儿子,而且……不管怎么说,文龙更让人放心,更能做好一些事情,这一点你没意见吧?”
程显看着桌上的便签和钥匙,没有说话。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孙家人力挺岳文龙,岳建益自己也挺岳文龙,岳文龙要想最大程度地继承家业,岳骏声就必须退出。死亡是一种退出,让程显带他离开也是一种退出,孙家人倾向于第一种,岳建益则选择了第二种。如果他不答应岳建益的提议,岳骏声接下来会怎么样,怕是任谁都不愿想象……
程显闭了闭眼,想尽可能把自己突然受到压迫的呼吸放松下来。
岳建益看看他,“我知道,我对骏骏不是个好爸爸,但我也算是尽力了。其实骏骏这么个儿子,生下来就是来花我钱的,我难道还指望他独当一面飞黄腾达么,笑话!他要是个女儿,那倒好办了,却又偏是个小子,不能像打发女儿那样打发。不过现在来看,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我这样把他打发给你,你心里是很高兴的,对吧?”
他冲程显眨了下眼,两边的嘴角已经不可遏止地显示出弧度,——他知道交易成功了,他给他的草包儿子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下家,且这个下家即使在今天看来,也不会对他和他的“岳家军”构成威胁。谁知道呢?也许这个肌肉发达的悍兽真的对他的傻儿子怀有某种“爱情”,如果真是那样,他希望他的傻小子能够知道如何去利用这一点,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一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人的!这个粗鲁的夜场打手会对骏骏死心踏地的吧?
程显伸过手去,将钥匙跟纸条收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该走了。跟老生姜会面是件消耗体力的事儿,生姜越老,越让人消耗体力。不过有时候消耗体力也有好处,——他摸着手里岳骏声公寓的钥匙,心里那头兽正对着满月甩头啸吼。
啸声未息,程显一只脚跨出了门,身后岳建益突然问他:“阿程,那年你突然消失,跟文龙有关系吗?要是有什么委屈,你可不要不说啊!”
话音刚落,岳建益满意地看到程显像被抽了一鞭子似地浑身一颤。
门扇关合,老生姜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其实,这才是今晚他邀请阿程见面的真实目的罢!
九、
程显揣着岳建益给他的钥匙和纸条走到街上,将“新世界”整栋楼的歌舞与醉梦遥遥地抛到身后。他脚步惶急,像是赶着去什么地方,又像是想从哪里逃离。他骑上电动车,一头撞进都市的夜色中。风呼呼地从耳旁刮过,风中有笑语。
然而程显听不见任何笑语,他眼神僵直地盯着前方的道路,木愣愣地拧着车把,任凭电动车像艘逃生的快艇一般,将他带离这片要让他溺水的繁华的池沼。这些楼宇、这些车流、这些霓虹、这些笑语,织成一片巨大的腐腻的网,一座迷宫般的丛林,企图将他这只兽给困住,困在这令人软弱的夜色里。
电动车小而气足,载着程显冲出市中心密布的商圈,从大马路拐上岔路,又从岔路折进小街巷。东抹西抹,他们慢慢地朝那灯火阑珊、人气渐稀的地方开过去。
这是片老式的居民区,街道狭窄,楼房灰扑而单调。楼里常年住着市井小民,巷子里则常年开着各类小店。店里踞着小老板们,他们的家就在后面那些单调的居民楼里。白天,小老板们走路到店里上班,到了晚上,关门打烊后,他们又走路回家去睡觉。
程显骑着电动车进了这片老居民区,心中那被人追迫的感觉才渐渐地平息。他沿着巷子里的路开了一段,开的很慢。最后他在一家小排档门口停下,开口要了盘炒腰花,一碟凉粉,外加一瓶啤酒。
男女两个小老板,男的到里厨去炒菜,女的给程显拿来筷子和啤酒。随着一声清脆的“砰”,冒着白泡沫的酒水汩汩而下。
程显坐在简陋的折叠桌子后面,小排档黯淡的灯光照出他眼中的颓唐。雪白的泡沫性`感地在杯子边沿上下起伏,就像那一年那个人在他身上动作的那样。
那一年是程显的梦魇,到如今仍是。
那一年,他被岳文龙强`暴,被还在上中学的岳文龙强`暴了,而他也把岳文龙给……
那一年,他第一次在紫微星包厢里见到岳建益。岳建益非常亲切地跟他说话,问他愿不愿意做他儿子的私人保镖。
程显明显地迟疑。他不知道岳建益的儿子是谁,也没兴趣知道,更没兴趣去做岳建益儿子的保镖。如果非要保护什么人的话,他只愿意去保护那个小不点儿,那个连两位数的算术题都做不利索的小不点儿。而且,真的做了别人的保镖的话,他就没法时时来“新世界”见到那个可爱的小不点儿了吧?小不点儿常穿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背着卡通书包,包上还挂着个小水壶。小不点儿叫他“程程”,喜欢让他抱,让他陪着自己。小不点儿爱跟程显待在一起,程显也不愿离开这个小不点儿。在他眼里,这个小不点儿就跟个小精灵一样。他迷惑于这一点,怀着对自己心意的不解和恐惧。他不知道这样的心态意味着什么,他打心眼儿诧异为什么会是他。骏骏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他怎么会对那么小的孩子生出如此依恋的感情呢?这是不应该的,不是吗?
所以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岳建益,他不想再放任这种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感情。而且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他还对生活抱着期待,每天守在“新世界”也让他感到乏味了。于是他点了头,对着岳建益下了今生最为错误的一个决定。
不久他就在岳家的别墅里见到了岳建益的妻子和儿子。对前者,也就是孙玉帛,程显凭着兽的直觉,知道她绝对不会是个好相与的女人,尤其她脸上那两条挑的高高的纹的异常精致的眉毛,好似两把镰刀割伤了程显的眼睛。
然而孙玉帛对他又极为客气,对他道:“你年纪不比文龙大多少,以后我们文龙的安全就拜托你了。”说着她看向自己的儿子。
那时的岳文龙似乎已经上了高中,生就得长胳膊长腿,整个人显得格外高挑。记得那时他靠在沙发一角,四肢摊开来,显着些慵懒。他不像其他同龄的男生那样剃着短短的平头,而是留着富有艺术感的长及颈侧的直发,印象中,他的头发总是那么干净柔顺。引起程显注意的还有岳文龙的手,白`皙修长,圆润的指甲盖上泛着显示主人良好营养的粉红色。那一刻,岳文龙的两只手正跟其主人一样懒懒地搭在沙发扶手上,静若处子。可是程显毫不怀疑,只要有必要,那双手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靠在沙发上的优雅的少年静静地注视了程显一会儿,颇为漫不经心地道:“他好像一只猩猩啊!”
同时冲着程显扬起嘴角。
岳建益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啧”,另一旁的孙玉帛则平淡地吐出一句,“这是你该说出来的话吗?”口吻如羽毛般轻飘。
岳文龙出乎众人意料地回答了一句话,也是羽毛般轻飘地,“我没有取笑他的意思。”
话吹着气说出来,两道悠然的目光也羽毛般飘过来,程显便感到自己被一团柔气笼罩了。他本能地不喜欢这种感觉,捎带着也不喜欢眼前的少年,尽管这个少年生得是无可否认的俊美。
可是这俊美对程显没什么意义,正如杨胖子向他夸耀“文龙的名字是我取的,典出《文心雕龙》”一般对他无意义。岳文龙长得是好,但他之前在“新世界”也不是没见过比岳文龙长得更好的男孩。然而又怎样呢?非要说岳文龙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话,那大概就是他身上那股同世间纷扰距离很远的悠然姿态,这种姿态在他弹钢琴的时候到达至顶峰。
每当岳文龙练钢琴的时候,程显就在一窗之隔的休息室里坐着,百无聊赖。隔壁的琴房里是岳文龙脊梁笔直的身影,充斥在左近的是一首首循环往复、击迭流荡的钢琴曲。一连三个多小时,什么都没有,唯有那个与世隔绝般的空间,那个与世隔绝般的身影,以及那如浪头般打在程显身上的钢琴曲,一浪接一浪,日日不绝。
本来岳建益并不要求程显在岳文龙练琴的时候也在一旁守着,得知这一点的程显着实松了口气,——他刚干了一星期,就对这份新工作起了厌倦,感到做保镖做到最后,困住的其实是自己的自由。他很是有点想念“新世界”,尤其想念那个可爱的小不点儿。他有一段日子没见到他了,小不点儿也会想念他吗?
于是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现出某种怀念和心不在焉的表情。正当他想借口向岳建益请假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一声悠淡的“我练琴的时候阿程哥坐在琴房外面,也不费他什么事吧?”
便是岳文龙的声音。
岳文龙始终都是这样悠淡的口吻,淡的叫人听不出情绪。然而情绪在言辞中,意志和命令也在言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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