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昏暗一片,惊雷闪过时骤亮,看得方谦业心肝有点颤,连忙打开了大灯,将半开的窗帘拉了个严实。
屋内的大灯白亮而带着冷意,方谦业呆呆地站了会儿,又将灯关上而拉开了布艺沙发旁的落地灯。
昏黄的灯光洒遍室内,方谦业这才仔细地打量了起来。
这是个有点年头的公寓,静静地偏安于繁华的A市中的一隅,室内带着点儿翻新的痕迹,但终归难掩岁月的遗留。格局是老旧的二室一厅,但家具却是一应俱全,每处也被仔细整理打扫过,相当干净。
这跟方谦业之前住的房子没法比,但是却比他早年的居所好太多了,他一个人,住着这间不起眼的小房子,反而更有安全感。
窗外的雷声还在响,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重重的声音,方谦业走去卧室,从衣柜里翻出顾生早帮他准备好的毛巾和浴衣,就走进了浴室,打算先泡个热水澡。
已经过了初秋的夜里,有点冷。
赵扬在监舍楼下已经枯黄的草坪上被一群武警围住了,那群武警端着枪拦在赵扬面前,目光严肃,仿佛赵扬再动一下便会毫不顾忌地开枪。
赵扬全身已经淋得透湿,单薄的狱服紧贴在强健的躯体上,眼前一片雨雾迷蒙。监狱高台的晚间照明灯和闪电的白光将赵扬的脸照得通亮,让人更觉神色冷峻,戾气逼人。
广播声在整个监狱上空回荡,“4690,你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投降,争取从轻处理。”
其他犯人呆在监舍里,能从窗口看到这边场景的都趴在窗台上,半是惊讶,半是看热闹。
赵扬站在原地,还是不为所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又多想把方谦业锁在眼前,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他也知道他不可能走得出去,这样闹也是无济于事,但赵扬止不住体内躁动的怒火。
张队在旁边看得急赤白脸,赵扬是他手底下的犯人,如果犯事的话,他多少也会受牵连,终于忍不住朝赵扬大吼道,“你再不投降的话,只会做更久的牢!”
就这一句话,让赵扬从怒火中些微清醒,赵扬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双手徐徐上举,以示投降。只是那张冷硬的脸上还是黑云密布,端的是让人不敢近身。
武警的枪并没有马上放下,张队壮着胆子上前给赵扬拷上了手铐。以前张队觉得赵扬尽管脾气暴躁,难以管束,但直到今晚,才发现这人根本与亡命之徒无异,甚至更让人恐惧。亡命之徒会为了利益而罔顾人伦,而赵扬,却是猜不透什么时候就会发狂。
张队没有把赵扬的异样与方谦业的离开联系在一起,的确,一般人又怎么会为了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就敢挑战武警呢?就连赵扬也想不通。
赵扬最后被送到了重刑犯看押室,就凭他这晚的举动,不在这里带个一星期是出不了门的。赵扬一路沉默,就算在之后有心理辅导的狱警来跟他说话,他也不发一言,但是在行动上还是意外地配合。
赵扬从没如此想出狱,如此痛恨过监狱的囚禁,从来没有。
这一切,方谦业都不知道,他泡完澡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是远方的闷雷还在隐隐作响。
方谦业搬了把椅子,拉开了窗帘,坐在窗前,看着南边监狱的方向。当然,他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别说这只是个七楼的阳台,就算是座大厦的顶楼,他和监狱之间还隔着会让人看花了眼的闹市灯海,而监狱,只能隐没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
今晚注定无眠,方谦业的心像是缺了一块,隐秘的疼痛感让他在寂寥的夜里想大哭一场。他不断地回想着和秦晟相识至今的一幕幕,或苦或甜,或悲或喜,组成了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段。
方谦业是脆弱的,他自己知道,秦晟也知道。无论他在外人或有时在秦晟面前是多么张牙舞爪,任性骄纵,与生俱来的不安感都能轻易将他击倒。
最初遇见秦晟时,方谦业还是只胆小的猫咪,那层硬壳是秦晟赋予的,没有秦晟,就不会有今天的方谦业。所以,方谦业的后来人格几乎全由秦晟的宠爱而支撑,他也意识到这样不是个好兆头,但还是不自主地沉溺。
或许,方谦业生来就是为了找个秦晟来守护自己,他胆小,懦弱,自私,恐惧,全在秦晟的眼前无处遁形,然而,他的耀眼的成长和无尽的依赖,便是给秦晟最好的谢礼。
第三十二章 楚家的聚会
几天后,赵扬由张队押送着,回了监舍。赵扬面无表情地在前面走着,张队在后方隔着一段距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赵扬再出什么乱子。
到了307监舍门口,张队才在合上铁门的前一秒,将一封信递给了赵扬,然后就迅速把铁门拴上,离开了。
赵扬看着手中简白的信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赵扬亲启”,字迹娟秀中又带着凌厉的笔触,像极了那人的给人的感觉。
赵扬眼色深沉如水,就那样在门边儿上站着,其他犯人只能看到赵扬挺直的背影,不明赵扬此时的喜怒,不由得心里发憷。他们可没忘记,赵扬前几天晚上回监舍后发了疯一样又冲了出去,好几个狱警拦不住,最后还出动了武警的场面。
赵扬将信封缓缓撕开,展开了里面的信纸,果然是方谦业写给他的。信的内容很简单,赵扬一路冷着脸看完,只是最后的一段信息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串地址,方谦业说要他出狱后去那里找他。
赵扬的嘴角微微勾起,却全无笑意,手臂上青筋暴动,像是在极力忍耐这什么。
监舍里鸦雀无声,为数不多的犯人们在铺上纷纷挺尸,赵扬走到他的铺位躺下,静默了许久后,又将手里的信重读了一遍又一遍。
……
时间转瞬,已至年末。
楚家的本宅热闹非凡,正举办着年末高层的聚会,来的人有楚家的旁系亲戚和楚进海手底下的一群得力干将。
在这样一个企业性甚至帮派性的家族里,聚会的目的从来不单纯,有楚家的人的内斗,外族高管的竞争,还有楚家的人与外族利益分割的矛盾,而楚进海,则是这些各自为政的势力的平衡点。
楚家能走到今天,多半靠的是楚进海优胜劣汰,吸引人才,以及其卓越的心计与谋划。但楚进海能不顾旁系亲戚的利益,却无法将自己的位置拱手让给除自己儿子以外的人。
聚会上除了前来凑数的各种少妇老太,就是一群各怀心思的实权者,年末的聚会上楚进海多少会表现出一些来年或者更久以后的打算,有的人是准备奉承,有的人则是想钻空子,甚至有的人是想改变楚进海的想法。
一楼的大厅里人们在壁炉旁或是飘雪的玻璃窗前欢笑晏晏,一些贵太太在话着家长里短,通常这些言论没什么营养,但也保不齐没几个让人心惊的话题。
顾生在大厅里穿梭而过,因为楚进海集齐了一些人在三楼的书房里会谈。一个约四十多岁的女人偷偷指着顾生,对旁边的稍年轻点的一名身穿绛红旗袍的女人悄声说道,“你认得他吗?”
那人摇了摇头,“不认识,他是谁啊?长得还挺好看的。”
“你这才刚进四叔家的门,没见过他也正常,我跟了我家老头这么多年,每次在楚爷聚会或者出席的聚会上,都会看见他,他叫顾生。”之前那个说话的女人解释道。
“哦,你说顾生啊,我好像之前有听我老公提过这个名字。”刚说不认识的那女人恍然大悟,又问道,“他在楚家是什么人啊?看样子地位很高?”
“岂止是地位高,他一个外姓人,能得楚爷如此器重,简直不可想象。”
“你刚说这么多年?我看他最多也才三十多啊,难不成那么早的时候楚爷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穿绛红旗袍的女人疑惑道。
“这就是当初我们奇怪的地方,很多人猜顾生是楚爷早年的私生子,但其实顾生已经快四十岁了,两人年纪相差也才十五岁的样子。”开启话头的女人表情讳莫如深,看了看周围的人,又悄声继续道,“到了后来,我才听我家老头跟我说,顾生其实是个怪物。”
那人一惊,“怪物?怎么个怪法?”
“这事本来除了楚爷外,没人知道的,是我家老头无意间得知的。”
“那你快说啊。”那人满脸好奇地催促道。
“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出去乱说。”她拉着那人离人群更远了,才附耳道,“顾生他能在特定环境下将人深度催眠。”
那人切了一声,道,“这种人我在电视节目里也见过啊,只要去学了这门手艺,没什么好稀奇的吧?”
“你不懂,这可不是一般的催眠,被他催眠成功的人可以他问什么,就答什么,甚至还可以更换一个人的记忆。”
穿绛红旗袍的那人惊讶了,“有这回事儿?那他岂不是无敌了?”
年纪稍长的女人轻笑了声,“真要催眠哪有那么容易?现在他不还是被楚爷牢牢地套着给楚家干活儿?”
那人也笑了,“那还是我们楚爷厉害。”
两个女人把这事儿当谈资,你一句我一句地悄声讨论,而三楼书房里的议会也在秘密地进行着。一个小时后,十几个人鱼贯而出,楚进海将顾生和郑明国单独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