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痛吗?”龙天羽起身,弯着腰把手朝易清的额头探了过去。
易清正准备掀了被子下床,龙天羽的手背毫无预兆地贴在他的额头上,没有一点点防备,惊地他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龙天羽。
两个人一时都停了动作,僵在那里互看着对方。
龙天羽也不知道自己一时抽的什么疯,只看见易清醒来了就想确认下有没事,手都贴在易清额头上了才觉着自己这么做好像有点唐突了。
他手贴在那里,渐渐就觉得手背下像靠着一团火,烫地他倏地一下子收了回去,抓着衣角不自然地搓了几搓,假装咳嗽着走到自己床那边去了。
易清从床上下来,进到洗手间里换好衣服出来,房间里的尴尬气氛消散不去。
“收拾东西退房走吧。”他朝那边的龙天羽喊了一声。
“行。”龙天羽忙跑过去抢着把拿出来的东西都收拾进了箱子里,又在下楼的时候把两个箱子都抢着拎在自己手里,易清想拿过去提都被他挡掉了。
退完房后上车的时候,易清很自然地就要去进驾驶座,龙天羽拦住了:“我来开。”
“你上午休息了吗?”一想到自己一醒来就对上的那张脸,易清觉得肯定不会是碰巧。
“嗯。你再休息会,前半夜我来开,后半夜你来。”
“好。”
上了车,龙天羽开了导航,机器里发出从这里到S市的距离的指示。
“怎么?要回去?”S市那几个字易清听得清楚。
“嗯。我想回去了。”
“出什么事了?”
“没。”
“那是怎么了?也没出来几天,往前开,说不定还能看到别的不一样的东西。”
龙天羽转过头,盯着易清:“胃不舒服怎么不说。回去把身体养好。”
“小病,没事,吃点药就可以了。”
龙天羽没说话,车子按着导航仪里面的指示朝S市开去。过去的这几天像一场梦,易清将他从失去母亲的噩梦里拉了出来,带着自己一路逃离,没有丢盔弃甲的狼狈,也没有欣喜若狂的解脱,只有悄无声息的释怀。
在路上的这些天,他想了一些事。他会时不时就想到自己的母亲,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曾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想起她去世的那一晚和自己说过的话,想起她此刻正躺在冰冷黑暗的土地里……
偶尔,他也会想到自己,想起小时候闷在被窝里小声地喊“爸爸”时那个难过失落的自己,想起在大年夜的晚上站在阳台上看邻居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时那个落寞的自己,他还想起,坐在母亲的病床前死死握住她的手不舍得放开的那个无措的自己……那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现在连母亲也没有了的孤零零的自己。
像站在了海中央,放眼望去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水,他站在那里,站成了一座孤岛,里面住满了苍茫的绝望和悲怆。
是易清将他从水里拽起,陪他一起静默一起发泄。他记得自己无数次地从睡梦里醒来,无论外面是漆黑如墨的黑夜还是明亮耀眼的白昼,只要睁眼能看到易清坐在前面正开着车,知道他就在自己的身边,正带着自己离开,那些在梦里反复涌现的失去和悲伤就像沿途飞速消逝过去的风景,痛快利落地被甩到了脑后,再也追赶不上,再也影响不了。
尽管他还在伤心着,还会频繁地想起母亲,并且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说不定是在自己的余生里,他都还是会像现在这样,一想到母亲就有泪在眼眶里要流出。但是,他开始学会去释怀,去接受,去面对,然后勇敢地坚强着继续往前走。
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回去面对所有了,无论是来自公司员工的慰问还是社会媒体的探访,亦或是朋友的关心,他觉得自己都可以坦然自若地去面对和接受这一切了。
总是要回去的,总是要去结束这一切的。对于所有人来说,越早结束这件事情越好。而对于他和易清 ,龙天羽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少少的私心,希望永远都不要结束,永远都不要回去。就这样一直往前开,开到时间的尽头,开到他和易清一起白头,该多好。
车子停在盘山路一条废弃的岔道口,龙天羽转头看了眼后面睡着的易清,眸子里是比头顶上还要灿烂的点点星光。
照这样的速度,明天下午就可以回到S市了。他停了车,只想把自己和易清在一起的时光拉地长一点,慢一点。一旦回去了,也许就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他把车门打开了,座位往后调低了,方便自己尽量把腿伸直了,然后吸了根烟。四周好静,路边的树林里一片漆黑。他吸着烟,静静地听从后面传来的易清平缓的呼吸声,感觉着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他和易清两个人,互相拥有,彼此陪伴。龙天羽抬头看了眼满天的繁星,在心里默默地想,永远不要天亮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不要天亮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什么时候停的?还有烟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易清突然醒来,才发现车子已经停了,龙天羽正躺前面座椅上吸着烟。他起身,手拍了下前座靠背。
“你醒了?”龙天羽伸手往后递过一盒烟,然后看了下手机:“再睡会,还有几个小时才天亮。”
“不睡了,等我抽完我来开。还有多少公里?明天上午应该就能到了吧。”
“等天亮了再开。”
易清把烟头扔了,下了车,走到前座外面,“你去后面睡会,我来开。”
龙天羽没动,“天亮了再走。”
仍是这么一句话。
说要回去的是他,现在在路上悠着的也是他。易清有点不懂了:“我好了,你下来,开到天亮再换你开。”
龙天羽没应他,手一伸,直接把车门给关上了。
易清只好回到后座,也不知道龙天羽突然发的什么火,“怎么了?”
“没怎么了,就想静一会。”
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安静了。
易清开了后面的车顶灯,拿起一本小书连着先前看到的那页翻了起来。
龙天羽从后视镜里看他上身靠着车窗,双腿笔直地搭在座位上,是他一贯的靠在沙发上看书的动作,此刻再看到,恍若时光倒流,物在人不非。
他把熄灭了的烟蒂扔出了车窗外,嗓子干涩:“易清,你还回法国吗?”如果可以,他希望此刻四周不要这么安静,希望可以有别的声音来遮盖住从自己心口处发出的“砰砰”的回荡声。
一说完,就觉得口干舌燥,拿起旁边座位上的水,拧开了就大口地灌了起来。
“要回的。”
听到回答的那一霎,失望地都忘了吞咽,有少许水顺着微张开的嘴唇流了出来,悄悄地淌湿了衣服的前襟。
“是去工作吗?”他拿下瓶子,顾不得擦掉下巴上的水滴,问地克制而隐忍。
“是。”
龙天羽抬了抬头,从后视镜里看着易清的脸:“还会回来?”
易清把书本放下了,一抬头,就和后视镜里看过来的那双眼睛撞了个正着。两个人谁都没有躲避,在那一方小小的镜子里,四目相交,彼此都想深深地想要看进对方的心底,却又怕无法面对窥视到的真相。
易清率先别开了眼,偏过头看窗外的夜色:“过年什么的肯定要回的,毕竟家里人都在国内。”
一说到“家里人”,猛然才发觉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他赶紧朝镜子那瞧了眼,却见龙天羽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这才又别过脸去。
“没事,已经不要紧了。”龙天羽终于撇过头,也看向窗外,“我好了。”
“那就好。”
龙天羽停顿了下,然后说道:“易清,要是我妈有对你做过过分的事,请你原谅她。”他的手紧抓着座椅,整张脸消失在椅背的阴影里,脸上涌动着深深的愧疚和悲伤。母亲对易清做过的那些事,尽管自己从没亲眼看过,但从陆鸣那天对自己说的话,还有那张赤裸裸地带着金钱交易的协议书,他都能因此想象出一二。
他愧疚着,因为易清,为着他独自一人面对来自母亲的侮辱和逼迫。同时他又悲伤着,因为母亲,为着她费尽心机去做这些,无非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幸福,却没想到结果是如此的与她的心愿背道而驰。
“她很好。”易清说着:“我尊敬她。”
初见她时自己真的不敢相信就凭眼前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从白手起家一路做到现在这样的位置,直到后来,他才有点明白了过来,这个女人身上有着常人所不及的坚韧还有一颗用尽全力爱护儿子的强大的心。她的那些打拼那些坚强,不过是想给自己儿子一个衣食无忧的将来,保他一生无忧无愁。她对龙天羽的爱,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的最深沉的爱,即使那爱里有时夹着刀带着刺,但还是无法否认她曾作为一个母亲的伟大。
他理解她,所以尊敬,所以忘怀,忘怀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只记得她对龙天羽的爱,对龙天羽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