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雪避开她视线：“苏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你不知道？”苏昙语气淡漠，目光很深，望进她瞳孔深处,“这么说,是我秘书提供的信息有误了？”
“苏昙。”
林惊雪上前，在苏昙面前停下。她原本就生得柔弱,身子骨也偏瘦弱,不似苏昙那般高挑。此时眉眼间蕴着秋波，没有一点攻击性,整个人就像随风扬落的柳絮一般，给人一种需要保护的易碎感。
“这是我爸的生日宴,有什么误会，我们等结束后再出去说，好吗？”语气低微，隐隐带了一丝恳求。
那个刹那，苏昙从她眼中读出了一丝慌乱。
在苏昙的记忆里,林惊雪虽然柔弱需要保护，但自尊心很强，无论任何时候,都很少用恳求的语气对别人说话。
记得高中有一次她生病请假没来学校，林惊雪被隔壁班女生嘲笑身体不好,她因为担心林惊雪而赶去学校,却看见林惊雪狠狠煽了那个女生一巴掌。
虽然那天晚上回去,林惊雪抱着她哭了很久,但自此之后,苏昙就认识到林惊雪的自尊心,远比她想象中要强。
她和林惊雪是相依为命多年的好友,也曾是同一个班的竞争对手。她的成绩比林惊雪优异，林惊雪从没夸赞过她，倒是她每次都会鼓励林惊雪。后来两人的成绩越来越悬殊，林惊雪便很少与她交流成绩，她怕林惊雪敏感，于是也不再提。
因为从小尝遍人间冷暖，林惊雪心思敏感，很少会主动在人面前示弱，哪怕摔伤、烫伤、被欺负，林惊雪也从不主动告诉她，都是她无意间发现。
林惊雪在别人面前不甘示弱，在她面前更爱逞强，什么时候用过这么卑微的语气请求她？
无数往事划过苏昙脑海，似乎提醒着她，她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就算她对林惊雪有任何不满，也该念着点旧情，至少别在公众场合让她难堪。
林惊雪不爱向人示弱，却很懂得如何利用自己柔弱的外表来达成目的。
她知道她一向包容她。她也算定了她会包容。
这是苏昙第一次认识到，感情是消耗品。如若将它封存，它就会永远保鲜。如若一点一点消耗，那它就和所有消耗品一样，总会有消耗殆尽的一天。是什么样的结果，只取决于拥有它的那颗心。
失望吗？
自然是有的。
她对她们的未来曾抱了无数的期待。而今她注视着面前这个比远当年更加光鲜亮丽的人，心却一点一点地转凉。
她知道，她们亲密无间的少女时代已经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隔阂与猜忌。
或许改变的人不仅仅是林惊雪，她也是不再是当年愿意无底线地为林惊雪做任何事的苏昙。
她们之间的情分，在这一刻变成了林惊雪让她退让的筹码。
苏昙眸色一暗，很快的，唇边扬起一抹无所谓的笑容。
“好啊。”
林惊雪隐约间放下心来。
“苏昙，那你先……”
“几点？”苏昙打断她。
她不想听别的。
她来这里显然不是为了参加荣耀阳的生日宴。
当年她公司赚了不少钱，得知林惊雪想出国深造，曾提过由她来出这笔钱，不料却被林惊雪拒绝。后来她得知林惊雪做了荣耀阳的干女儿，在他的资助下去读书，还曾和林惊雪起过争执。她觉得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事，她觉得林惊雪完全可以用她的钱，没必要在荣辉集团寄人篱下，欠别人人情必定要事事看人脸色。而林惊雪给出的回答是，荣耀阳夫妻人脉广，能给她更优渥的舞台。
这个答案是真心还是敷衍，苏昙不得而知，但既然是林惊雪的决定，她还是给予了最大的尊重，更在荣耀阳生日时，接受了邀请，以林惊雪朋友的身份出席。
她原本抱着友好交流的心态参加，却没想到荣耀阳会让秘书私下告诉她，不要和林惊雪走得太近，她们之间只能做朋友，而林惊雪作为荣辉集团的继承人，终身大事必须听从家里的安排。
当时她对这件事感到无比愤怒，却没想到林惊雪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在她离开宴会后，竟让她不要出言顶撞荣耀阳，理由是荣耀阳对她有恩。
那次她们大吵一架，但出于对林惊雪的感情，两人最终还是各退一步，她提出从此不再出席荣耀阳的生日宴，而林惊雪也答应不会在荣耀阳面前提起她。这几年来，每逢荣耀阳生日，荣辉集团依然会向苏昙发邀请函，这不过是表面上的作派罢了，谁都知道苏昙是不可能出席的。
这次如果不是她察觉林惊雪行为有异，让姜韵去查人，紧接着发现这几年来林惊雪背着她做了这么多事，还想在叶瑶面前演一出大戏，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出席荣辉集团的任何宴会。
“半小时后，好吗？”
林惊雪询问她。
“我陪荣董他们吃会儿饭，结束了我就来找你。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我给你安排……”
“不必了，”苏昙淡漠，“我等你。”
说完后，看向不远处的荣耀阳，乌黑的眸子暗下去，礼貌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苏昙的酒桌和荣耀阳他们隔得远，因此没有人知道刚才苏昙过去说了些什么。不少人都知道苏昙和荣耀阳之间有过节，林惊雪又是苏昙的逆鳞，因此哪怕看见苏昙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话。
大家自顾自吃饭喝酒，不时有人去给荣耀阳敬酒，唯独苏昙一直留意手表显示的时间，明显心里记挂着别的事情。
叶瑶刚才一直注意苏昙和林惊雪的表情，尽管不知道两人间发生了些什么，却笃定两人聊了些不愉快的事。联想到林惊雪有意向她透露这场生日宴的存在，还有苏昙的意外出席，她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与叶氏集团有关。
苏昙没有离席，反而一直留意时间。莫非……她们约了宴会后见面？
*
宴会持续了半个小时。
季桃喜欢热闹，一直在跟叶瑶聊天，时不时和赵新语呛几句话，因此虽然叶瑶不认识这些人，也能适应这里的气氛。
直到季桃准备向苏昙敬酒。
“苏总，咱们这么久没见，不能不喝一杯。今天就卖我个面子呗？”
季桃家里是开服装公司的，在全国有上千家连锁店，因此季桃在这一带名媛圈里名气不小，会认识苏昙自然也就不稀奇了。
谁知苏昙却婉拒了。
“承蒙季小姐厚爱。不过今天我开了车来，就不喝酒了。”
“咔嚓”一声，苏昙在叶瑶身边点燃一支烟，夹烟的动作分外熟练。
她缓缓起身：“今天我还有生意要谈，暂且失陪了。”
说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筵席。
叶瑶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距离刚才苏昙回来，过去了整整半小时。
她下意识在人群中搜索起林惊雪的身影来，发现林惊雪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叶瑶收起手机，压低声音对季桃说：“桃桃，你知道洗手间在哪吗？”
季桃给她指路：“洗手间啊，你从后门出去，然后左转一直走到头就是了。”
叶瑶点点头：“我去一趟，晚点回来。”
酒店的洗手间大多都设置在走廊尽头，这一点叶瑶很清楚。特意问一声季桃，主要还是怕引人注目。
她一路小心谨慎，避人耳目，沿着走廊走下去。
如果林惊雪约了苏昙私下见面，一定会选择一个隐蔽的地方。
她设身处地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是她，那么备选地点会是洗手间、天台、楼梯口，或是……
“是啊，我的确让姜韵查过你。你也早就查了我，不是吗？”
是苏昙的声音。
叶瑶很快辨出了方位。
在楼梯口。
她不敢靠太近，选了个靠近洗手间，但又能听见两人说话的位置。
楼梯口的窗户敞着，风声很大，夹杂着窗外飘进来的毛毛细雨。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气息。
苏昙静默抽着烟，望着对面明亮的高楼，眸子比夜色更暗。
林惊雪看向苏昙：“你喜欢上叶瑶了，是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苏昙冷声道。
走廊沉默下去，迟迟没有回音。
过了很久。
“苏昙，你想太多了。”
“是吗？”苏昙轻笑，“是我想太多，还是我不够了解你？”
“苏昙，收购叶氏集团子公司是荣董的意思，我一点都不知情……”
“所以你就声称是我做的？”苏昙身体转向她，手指间的烟落下一片灰烬，好像她指尖燃烧着的是她们之间的感情，“你不知情，但受益人却是你本人，我是不是该问问你为什么会不知情？”
“我……”林惊雪神色一黯，“苏昙，这是荣辉集团调查的结果，不管你信不信，这些都是真的……”
叶瑶站在楼梯口，心情难以言说的复杂。
当年叶氏集团破产，仅有几个子公司能够持续运转。这些年来，她一直希望能在将来有一天将子公司收购，但就在去年，有人告知她已有公司在与那几家子公司沟通收购计划，没想到背后竟是荣辉集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