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配合地跑回去,见是外婆的心头好,推脱道:“外婆吃吧!妈妈给我买了很多。”
其实我不爱吃甜的发腻的食物,也不喜欢那种劣质香精的味道,老爸老妈给我买的薯片和可乐,对我来说有吸引力的多。
桃酥安静地躺在那里,桃酥还不知道,再也不会有人来吃它们了。
老太太还喜欢跟舅舅舅妈怄气,她不是个特别宽和的老年人,每次在我泼辣精干的舅妈那里受了委屈,又不敢在家里大人的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假装过来装作看我学习,闲扯几句,然后骂舅妈道:“喆喆,你以后娶媳妇一定要长点心,千万别娶个这样的死老婆!”
我那时正值叛逆期,压根不爱听老年人絮叨蒜皮琐事,左边耳朵戴着耳机,右边听着外婆的抱怨,嘴上“嗯啊”几句,听一听也就过了。
外婆的喜怒哀乐,好像从未真正走进我心里。
又闷坐了一会,太久了,连同带着外婆和我老娘跟我相处的记忆,都记不清了。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绿头苍蝇,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我见墙角有一瓶杀虫剂,便走过拿了想喷几下,没想到喷头拿反了,一下子全给摁在脸上。我的嘴还没怎么闭紧,一半喷到嘴里,一半喷到脸上,当即我就一手捂着眼睛,趴在地上“呸呸呸”起来。
原来杀虫剂的味道是这样的。如果我就此被毒死了,是不是也不虚此行,到了阴曹地府,见了我老娘和外婆,还可以炫耀一下,我是世上唯一一个被杀虫剂闹死的人。
那喷剂又油又刺,香料和药水的味道闻着人直犯恶心,我在地上跪了老久,那只不速之客的苍蝇早不知逃去哪里。我闭着眼睛,疯狂地转了几百次眼珠,才敢慢慢睁开。
这一瞬息,刺痛和火辣的感觉蓦地充斥着我干涸的眼眶,我感觉有热乎乎的眼泪涌了上来,这下好了,我总算哭了出来,我不是一个会为前男友的初恋吃醋难过,而对外婆的死无动于衷的罪人。
我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寻思着是不是该去找点水洗把脸,忽而一道手机的光亮照在我的脸上,祁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顾喆?”
不,不能见他。不仅因为我现在瘫在地板上的这个样子难看且怂,更多的是,回到外婆的家,很多情绪都是独属于过去的那个顾喆的,我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回头用余光瞟了一眼,祁洛身上套着那种一块钱一件的塑料雨衣,这与他一贯嘚瑟讲究的风格甚不搭调。雨衣在行动间已经破了,他的头发也很凌乱,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脸被雨水冲刷地苍白至极,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跳起来,任凭他在身后唤我,还是一股脑冲上了二楼。凭着印象进了小时候的房间,关上门,嗅着空气里的樟脑丸的味道,竟然发现床上还铺着被褥。
床单的痕迹很新,大约没人睡过。被褥除了有些潮湿,总体比较干净,我仰面在这张小床上躺下来。眼睛闭上,再睁开,再闭上,尽管很久没回来,对我而言,这里依然是熟悉的,我舒展着四肢,心下一片广褒的静谧。
“顾喆,你还好吗?”祁洛敲了敲门道。
我既想跟他说“祁总眼袋都掉到胸肌上了,快回去睡觉吧”,想到萧恺文说的所谓的梦中情人,又觉得有些愤愤,索性就继续装死不说话。
“不让我进去?”只听他轻轻道。
“不让。”我只觉得鼻子有点酸,一定是淋雨感冒。小声吸了几下鼻涕,我继续道:“打电话你也不接。”
祁洛又轻柔又耐心道:“我送完合作方,立刻就赶过来了。”
我“哦”了一声,呆立在原地,只感觉双腿有千钧的重量。
隔着一道门,才知道“相思之甚,寸阴若岁”的意义。其实还是想的,看到他也是高兴的。闹也闹过,祁总好像还是不为所动,还能怎么样呢。总要有一个人低头,总要愿意先掰下自己的棱角去磨合,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罢。
“不让就不让吧。外婆去世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见我不吱声,祁洛不知是不是堵在门口坐下了,他的声音从木质门的缝隙中传进来,缓慢地、平稳地。“今天回到老家,突然想起来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我爸有了外遇,我妈很早就发现了,一直隐忍,做了很多事情暗示和挽回。表面上一家人还是好好的,但是偶尔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我妈在卧室里小声压抑着哭,我爸的呼噜声震耳欲聋。”
“可是,尽管做了这么多,他们还是离婚了。”
我一怔,不自觉走到门背后,靠着墙慢慢坐下。祁洛现在的继母一直没有孩子,我见过几次,年轻貌美,目光透着精明,跟祁洛站一块像他姐似的。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祁洛不说,我也从没打听过。
祁洛笑了笑,道:“这些事也没人可说,但的确对那个时候的我,产生了很多影响。我就觉得婚姻真的特没意思,打心眼不相信爱这回事,这么些年,也没有好好用真心对过几个人。”
“其实也有的,自从你跟我在一起……至少现在,我开始认真考虑,怎么去爱一个人。”他的声音低了些,继续道:“大概是我动作太慢,让你等的心慌不确定了。”
“可是我很确定,让我想跨越时间漫长的折磨、踏平生活琐屑的打扰,让我用激情过后的恒心、毅力、控制力去经营维系,去与之走到最后的人,一直是你。”
祁总一直是情话撩骚的高手。我告诫自己要理智,心剧烈颤动了两下,忍不住开口道:“你这话跟几个人说过了?”
“喂。”祁洛拍了下门,道:“不带你这样煞风景的。对天发誓,就你一个。”
誓言甜蜜毒人,却又像可以充电,弹落旧机器上的尘埃,那根停摆的秒针,重新开始“滴答”转动。
我对着祁洛门板上拍过的地方,泄愤似的用拳头砸了一拳,道:“但是,今天有人还跟我说,你有个爱了很多很多年,一直没有搞到手的汉子,说你找的男朋友,都是以他为标准的。”
“萧恺文说的?”他追问道。
我也没说话,权当默认了,想着隔着门,他也看不到,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祁洛叹了口气:“他说你就信。”他又道:“我说这个爱了很多年的汉子,是你,你信么?”
血撞着耳膜只响,手指微微颤抖,我不知是生气还是兴奋,好像这是我预想的标准答案,但又缺了点什么。
我听到自己道:“当然不。”
“对。所以我说了也没用,你反正不信。”他的声音听上去既超脱、又失落。“感觉你就像一幅图案很复杂艰涩的拼图,要花很多时间拼好了,才能读懂你……不过没关系,我的顾喆被我弄碎了,由我重新拼起来。”
“够了,说的我跟什么似的,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色情。”我开了个玩笑,道:“前男友,跟我说说你和你的前任吧。”
“我说了一会就更进不去门了。”祁洛低笑了一声,顿了顿,道:“真想听?”
我“嗯”一声,门外的人沉默了好一阵,似乎在寻思从哪里开始说起,窗外的雨水渐小,还是可以听到隐隐有闷雷传来。
“最开始发现自己可能有同性恋这方面的倾向,我很平静,也接受的很快,毕竟那时候我爸妈闹离婚,人比较中二叛逆。只是想找个人试一试,确认一下。那时候,咳,就是萧恺文也有同样的困惑,彼此也看的顺眼,我们俩就一拍即合。”
“你们就在家里随便摩擦摩擦?太没有公德心了,考虑一下小孩子的心情好么。”听完开头,好像说开了,不像我想的那么难以接受,我睁开眼睛,平静地调侃道。
“对不住,那时候真是太年轻,给你留下童年阴影了。”
“那后来呢,你们为什么分手呢?”我追问了一个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价值观不一样吧。萧恺文一心想进娱乐圈,考的也是表演,上了大学以后,分隔两地,加上每次见他都要换脸,我还是有点膈应……我和他的分歧越来越大,后来就自然而然分手了。”祁洛像上课回答问题一样规规矩矩地答完。
我道:“那这次,他这么炙热地追了你大半年,你就没有一点动心吗?”
祁洛果断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没有这种程度的感情。萧恺文有他自己的考虑,我手上有一些资源可以帮到他。并且,这方面我很有原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没有必要再拉拉扯扯,仅此而已。”
“那我呢?”我把头靠在墙壁上,这种小楼房房间湿气很重,背心一阵冰凉,“现在我也是前任了,你是不是也要,乱刀斩乱麻、斩草除根?”这话说出口令人有些窘迫,我开始胡乱用起成语来。
“不会的。”祁洛很快地答道,门外又安静了好一会,只听他低声道:“你是不一样的。”
“顾喆,别再随意用分手要挟我,你想要的都有,都是你的。动辄就说分手,这样让我觉得,我在你心里,没有任何的分量。”
“知道知道了,是我不好。”我自知理亏,垂头丧气道:“反正我俩现在也分手了,也没有下次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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