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逢敌手 (千绮夏)

☆、第四章

　　上午十点，季瑜走进专题总监办公室的时候，罕见的发现黎暄已经坐在了他自己的办公桌前，白皙的手指飞快的翻动着桌上厚厚一叠看起来像是宣传画册的东西。
　　见到季瑜推门而入，黎暄微微抬头逆光凝眸望来，总是吐露刻薄话语的绯色薄唇动了动，连敷衍都算不上的问候道：“早啊，季总监。”
　　季瑜显然并没有忘记昨日会议上这张单薄嘴唇是如何大放阙词、惹人讨厌的，但是暂时还没有到达忍耐的临界点，只是令人不快的有点麻烦而已。
　　所以，他也点了点头，仿佛昨天那场不快未曾发生似的，低沉温润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办公室内响起：“早。”
　　在走过黎暄身边的时候，季瑜再一次闻到了那股特别的香水味，谈不上好闻或是难闻，就像咸湿的海风吹拂过脸颊，或是盛夏夜晚静静怒放的花朵，侵略性十足，正如黎暄这个人，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虽然很多从事时尚工作的同事都有喷香水的习惯，不仅仅是女性，就连使用香水的男性也有不少，显然黎暄就是属于后一种，只是从他身上传来的香水味，季瑜似乎从未在别的人身上闻到过。
　　也只是这片刻的停顿，却已经被黎暄敏锐的捕捉到。
　　“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
　　季瑜不动声色的准备把公文包放到自己办公桌上，然而黎暄接下来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面容姣好的青年扬起手中的宣传画册，饶有兴趣的问：“季总监，你觉得今夏流行的这几款比基尼哪一款比较好看？”
　　季瑜没有想到黎暄会突然问起他的意见，沉默一分钟，随即也认真的扫视起画册上展示出的那三款比基尼，左边的那款设计感很好，只是火红的颜色以及张扬的花朵图案太过艳丽。中间的那款倒是走的白色路线，无功无过。这样看来倒是右边那款冰淇淋色的比基尼比较好看，荷叶边的设计可爱中又透着一点性感，倒是《Beauty》杂志一贯的风格。
　　这样想着，季瑜也实话实说道：“右边那款。”
　　黎暄转了转眼珠，手指敲了敲画册左边的那款比基尼，漫不经心的笑道：“可是我觉得这款比较新颖，虽然总监你喜欢的那款也是今夏流行之一，但是如果去海边的话，颜色艳丽的比基尼才会更加吸人眼球，拍摄出来的效果也是最棒的。”
　　季瑜看出了黎暄眼底那一丝一闪而过的戏谑，就像是顽童洋洋得意的挑衅，或是自恋开屏的雄孔雀，不值一提。
　　他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回以微笑，无害得就像空中一戳就破的透明肥皂泡。
　　黎暄看到季瑜露出招牌式温和无害微笑，仿佛吃了个软钉子似的，再也没有洋洋得意的感觉，更没有见好就收的觉悟，反而变本加厉的揶揄起季瑜来：“既然季总监喜欢右边这款比基尼，何不送女朋友一件呢？这是还未上市的新款，但是我可以从品牌商那边拿到，不如？”
　　季瑜只觉得好笑，有些弄不大懂黎暄此番试探的背后含义，但也不想多费口舌，模棱两可的拒绝道：“有这样的好机会还是留给你自己的女朋友吧。”
　　说完，也不等黎暄回答便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黎暄放下手中的宣传画册，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滑稽的笑话似的，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女朋友那种生物，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季瑜才在电脑屏幕上输入开机密码，听见这番古怪的论调，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眼前的花花公子怎么也不像是会没有女朋友的男人，光是那一身漂亮光鲜的外表就足以成为招蜂引蝶的资本，更别提他多金富饶的贵公子出身，即使毒舌到让人退避三舍的程度，也还是不乏有傻白甜的女人前仆后继的想要倒贴。
　　季瑜不置可否，显然不相信黎暄说的话。
　　黎暄索性转动椅子，转身面向办公桌后的季瑜，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季瑜温和却英俊的脸孔，然后笑了：“你不相信我说的？”
　　季瑜无意与他纠缠下去，口是心非的回答：“没有。”
　　黎暄没有说话，只是敛去了笑意，片刻后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季瑜办公桌前，轻巧的弯下腰，暧昧的气息吹拂上季瑜白纸一般面无表情的脸颊。
　　“因为我喜欢男人，所以永远也不会有女朋友。”
　　“……”
　　黎暄不出所料的看见了温柔上司露出了意料之中的错愕表情，笑容恶劣且毫无诚意的说：“不过季总监大可放心，我是不会看上你这种温柔男人的。”
　　“那还得谢谢你了。”
　　季瑜回过神，望着近在咫尺这张对于男人来说，眉眼过于艳丽的年轻面庞，云淡风轻的回敬了一句。
　　黎暄没有想到季瑜还会这样答话，吃了一瘪，失了趣味，挑挑眉也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有种经历了职场性骚扰感觉的季瑜揉了揉跳个不停的右眼皮，心里并没有因为青年的话好受多少，反而头一次有了看来脸蛋漂亮的同性恋也并不可取的想法，常言“爱屋及乌”，原来恨屋也会及乌。
　　虽然勉强算得上是同类，但是季瑜发自内心的对黎暄没有一丁半点儿的好感。
　　……
　　下午的时候，黎暄留下一句要外出办事便潇洒离开，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顿时只剩下季瑜一人，然而季瑜也乐得其所，终于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混迹编辑部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像黎暄这样一进来就能得罪无数同事且毫无悔改之意的新人，从某种方面来说，黎暄也算得上是一个非比寻常的贵公子了。
　　明明可以浑水摸鱼的当着挂牌助理，只等有朝一日时机到了再平步青云，偏偏却较真得可怕，不知道是得益于他之前的经验，还是聪明的大脑，旁人需要花好几天才能完成的工作，黎暄半天不到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完成，剩下的时间自然就随心所欲得让人眼红嫉恨了。
　　对于季瑜这个上司来说，下属黎暄唯一可取的优点除了漂亮的外表以外，也就只有效率惊人的工作速度了，当然也并不全是，对于黎暄偶尔提出来的无异于赌徒的风险“创新”，向来信奉稳妥至上的季瑜表示无法接受。
　　与其因为分歧而在办公室里难看的争得面红耳赤，倒不如放手让他去做，有些人非得撞得头破血流才会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这才是季瑜没有再次阻止黎暄执行新提案的真正原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在大多数被季瑜温柔假象所蒙蔽的人眼里，只不过是性格温吞的上司向年轻气盛的下属无条件妥协了而已，就连当事人黎暄，恐怕也是这样想的。
　　且让他们拭目以待吧，在没有旁人的专题总监办公室，季瑜凝视着不远处空着的办公桌，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快到下班的时候，季瑜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连着震动了好几下，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来自于陌生号码的短信：下午好，晚上有空吗？
　　季瑜回想了一会儿，才知道这大概是之前那个一/夜情对象，名字叫“小遥”的男孩发来的短信。
　　没有多想，他毫不犹豫的在回复框中输入一句“不好意思，加班没时间”，便摁下了发送键。
　　迄今为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季瑜还没有跟同一个一/夜情对象约过第二次。
　　然而凡事也有例外，直到坐在灯光迷离的酒吧里，看着身边同事表情夸张的脸，手里还被塞了一杯鸡尾酒的季瑜迟迟都没有回过神，自己是怎么就被拉到了这个有些眼熟的酒吧里。
　　编辑总监Roy还以为季瑜是在因为工作上的事闷闷不乐，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嘈杂的环境下扯着嗓子开解道：“你呀，也别太压抑自己了，难得放松一下，有什么不满就尽情发泄出来吧。”
　　季瑜还来不及解释，便不出意外的迎来一旁其他几位同事的安慰，画着烟熏妆的女编辑口直心快的说：“季总监就是人太好了，所以才会被那个新人耍的团团转。”
　　一说到这个话题，原本玩的不亦乐乎的另外几个同事也纷纷加入了讨伐“大牌新人”的大军。
　　看着平日里的工作伙伴近乎一边倒的为自己打抱不平，季瑜再一次露出了那种微微困惑又让人毫无抵抗的温柔笑容：“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烦恼的事呢，作为一个前辈、一个上司，稍稍包容一下初来乍到的新人助理也是我应该做的。”
　　诸如此类的话如果换一个人来说，编辑总监Roy都会觉得虚伪，然而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昔日同期进入编辑部共事数年的好友季瑜，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直到今天，Roy都对“季瑜绝对是认识的人当中最温柔的那一个”这一点深信不疑。
　　“让我们为季总监的宽宏大量干杯！”Roy高举酒杯，发自内心的佩服这个脾气好到了极点的沉稳男人。
　　“Cheers！”
　　簇拥在季瑜身边的工作伙伴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或果汁，在吵吵闹闹的笑声中将这甜蜜辛辣的液体饮入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