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逢敌手 (千绮夏)

　　女编辑硬着头皮靠近沉默不语的上司，勉强的笑道：“季总监，要一起走吗？”
　　季瑜收回放空的视线，回头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工厂，皱了皱眉，再一次发现黎暄不知所踪的事实，总是这样擅自行动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啊——毕竟，两个人一起出来外勤，总不能抛下落单的一个人不管，虽然公司里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季瑜绝不是会做出这样抛弃同伴之类的事的人。
　　至少表面上不会。
　　女编辑只见季瑜没有说话，暗叫不好，看来这一次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人助理是真的惹恼了编辑部里数一数二的好脾气上司，不然为什么总是以温柔笑容示人的专题总监在这个时候却是出乎意料的沉默，一定是还在生气吧？
　　季瑜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短暂的沉默便会引发女编辑诸多不好的猜测，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的说：“你们先走吧，我自己开车来的。”
　　女编辑松了一口气，自然应好，随即便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季瑜环顾了一圈空旷无人的工厂，喊了一声黎暄的名字，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变得有些陌生的自己的回声，临时当作拍摄场地的工厂也只有一个出口，就在季瑜的面前，如果刚刚黎暄出去了的话，季瑜不可能没有看见。
　　所以，黎暄现在应该仍然在这个工厂的某个地方。
　　季瑜叹了一口气，一边掏出手机拨打起黎暄的号码，一边漫无目的的在工厂里闲逛，只见墙上泛黄的工作表上还记录着值班人员的排班时间，大概是曾经用来存放货物的工厂，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一格一格的货架。
　　在漫无止境的“嘟嘟”声中，电话被自动挂断，季瑜回想起之前黎暄找自己借手机看时间的举动，不会是忘记带手机了吧……
　　与此同时，一截不知通往何处的锈迹斑斑的台阶出现在季瑜的视野里，季瑜谨慎的抬起脚踩上去试了试，生了锈的铁质台阶远比它的外表来得坚固，即使一副年数已久、饱经风霜的样子，却依旧可以承受起季瑜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垂直向上的台阶尽头是一扇半开未开的铁门，隐约可见从外面透进来的缕缕暮色，在平台上形成斑驳晦暗的影子，季瑜推开这扇门，迟疑的喊道：“黎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混杂着丝丝暗橘色光芒的、逐渐被黑暗所吞噬的天空，已经寻不到夕阳的踪影了，却还是艳丽得出奇，就像是被点缀以金丝的墨色织锦一般，将夜未夜的天空宛如一幅被渲染的巨幕画卷。
　　天台上风很大，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季瑜走过去的时候，只见黎暄曲起一条腿，抬起手半遮着额头，仰面躺在地上，姿态随性得别有些放荡不羁的意味。
　　似乎是听到了季瑜的脚步声，黎暄抬眼望向季瑜所在的方向，总是吐露刻薄话语的淡色薄唇微微上扬：“你来晚了。”
　　季瑜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只听见黎暄懒散的声音透过夜风传入耳中：“错过了观赏夕阳的最佳时间。”
　　蓦地，季瑜突然想起了之前黎暄站在工厂外莫名其妙的举动，原来那个时候就是在寻找着“观赏夕阳”的最佳地点吗？
　　这样想来，倒有些奇怪的可爱。
　　季瑜感受着夜风吹拂在脸上清爽的触感，带着郊区傍晚独有的清甜味道，一瞬间，竟也给人心旷神怡的错觉，惬意得仿佛可以忘却工作一天的疲累。
　　季瑜忍不住发自内心感叹道：“其实比起夕阳西下的场景，我更喜欢看日出。”
　　黎暄听见季瑜这番话，不由问道：“为什么？”
　　“看见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渐渐被黑暗所吞噬，也是意味着一天的即将结束，总会带给人一种遗憾的苍凉感。而日出时分则恰好相反，缓缓升起的初日只会带给人无限希望，因为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季瑜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说出这么多话，更别说是直接坦率的表达喜好厌恶。在黎暄的印象里，季瑜一直都是保持中立的温和派，即使每一次驳回下属不合格的提案都是采用的建议式的回复，而不是直截了当的拒绝或是残酷无情的批评。
　　黎暄在短暂的惊讶过后，较劲似的跟季瑜唱反调道：“日出的景象虽然也很壮美，但是那样夺目的阳光不会很刺眼吗？”
　　季瑜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说的是早上□□点的太阳吧？真正日出的时候，大概五点的阳光，其实并不怎么刺眼。”
　　黎暄半信半疑的问：“是这样吗……”
　　逆着光，黎暄看不清站在身旁的季瑜的表情，只看见身形高大的成熟男人朝自己伸出了手，温柔的嗓音犹带着笑意：“有机会你看看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总是无往而不胜、占了上风的黎暄在这一刻却破天荒的有了一种近乎于怯场的莫名情绪，明明对方只是那个温和无害的草食系上司，偏偏却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强大气息。
　　一定是夜色太朦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黎暄抬起手握住季瑜朝自己伸出的手，借着这股温柔的力道，稳稳当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回家吧？”
　　“嗯。”

☆、第十五章

　　也许是夜晚的风太让人迷醉，二人先后从天台上下来的时候，气氛竟出乎意料的和谐。
　　走在前面的黎暄伸了一个懒腰，看起来心情不错的回头对走在身后的季瑜邀约道：“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季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还没有开口便被黎暄打断：“不要拿对付别人的那套说辞来敷衍我。”
　　晦暗不明的光影之中，只见黎暄那双眼尾微微上扬的剔透眼睛亮得出奇，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让人无所遁形。
　　季瑜停在了台阶上，敛去眼底讶异的情绪，露出一个镇定自若的微笑：“……这话倒是从何说起？”
　　几步之遥外，黎暄定定的望着季瑜，完全不给季瑜拒绝的余地：“那你就是答应了？我知道一家不错的西餐厅，还是说季总监更喜欢中餐，日料？”
　　看来今天这场晚餐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了，季瑜走下台阶，随和的应允道：“我都可以的。”
　　黎暄看见季瑜这副很好说话的温柔模样，不由嗤笑一声：“你一直都是这种‘什么都好’的态度吗？”
　　当然不是，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只是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如果只要随和一点，便能得到皆大欢喜的结果，那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其实季瑜并不怎么在意这些。
　　季瑜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只是回以温和无害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招牌表情。
　　黎暄啧了一声，率先抬腿朝出口方向走去，富有磁性却漫不经心的慵懒嗓音传入季瑜耳中：“上一次的事情，谢谢你了。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所以今晚就让我请客吧。”
　　季瑜愣了一下，才知道这是黎暄变相的解释，没有想到他还一直惦记着上次工作失误时自己顺便施以援手的事情，很难想象总是以高高在上姿态示人的贵公子还会对这种事情耿耿于怀。
　　其实也并不是第一次帮同事收拾残局，从初入职场的那个时候起，季瑜一直都是同期当中最可靠最认真的人，像是帮搞砸了工作的同事拿出自己的备份方案这种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即使是成为了上司之后，季瑜也丝毫没有改变这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工作态度，正因为此，也才会收获编辑部里空前绝后的超高人气。
　　实际上，与其说是生性沉稳、为人可靠，倒不如说是不相信别人，所以才会在一开始，便早早准备好两套方案，以备不时之需。
　　季瑜无法把宝贵的信任感全然交托给周围那群把工作当儿戏、拖延症已经到了晚期的同事，那样的鲁莽行为，无异于自杀式冒险。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黎暄跟季瑜的一些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平心而论，就黎暄那雷厉风行、速战速决的工作效率已经秒杀了在编辑部里待了好几年都没什么长进的一众编辑，即使上一次险些酿成大错，但是季瑜也早有准备，所以最后结果还是好的。再说，就算在《Beauty》编辑部里工作好几年的同事，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工作失误，甚至比黎暄的情节更严重的也不是没有。
　　当然，最后的下场也就是卷铺盖滚蛋了。
　　所以，季瑜只当上一次是顺便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一次教训而已，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事情过了就过了，倒是黎暄一直记在心里、“过意”不去。
　　思及此，季瑜宽慰出声：“一件小事，无足挂齿。”
　　黎暄转过身打量了季瑜好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他所说话语的真实性，半晌才微不可闻的说：“……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简直都不像是黎暄会说的话了，季瑜挑了挑眉，问：“你在说什么？”
　　回过神的黎暄立马欲盖弥彰的摇了摇头，说没什么，随即伸手做了一个推门的举动。
　　然而三分钟过去了，黎暄就差没有用上脚了，工厂出口的铁门依旧纹丝不动的挡在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