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希望能软化、亲近薄明薇,见到薄明薇这般模样,会觉得别扭可爱。
现在她却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了。
薄明薇做出何种行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想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儿,然后回到刀宗去。
回到……有鸾梧、师叔和师兄们的地方。
九曲回廊到了头。
面前是宫殿主人与贵客才能居住的主院。
薄明薇遣散了身后跟随的侍女,转过身。她板着脸,乌亮的眸子却像是盛放着一片温热的海。
只听薄明薇矜持地说:“喜欢么?若是喜欢,这个‘水天一色’送你如何?”
说完,薄明薇便闭嘴不语,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到祝枝寒脸上,又很快挪开,专注地赏一边的盆景。
祝枝寒看着薄明薇。
有那么一瞬间,祝枝寒有些恍惚,觉得此时和过去的某段时间重合了。
相同的背景,相同的一张脸,相同的话语。
上一世的薄明薇因为某些事惹了她生气,同样做过类似的事。
那时薄明薇问完之后,看起来也是装作很轻松随意的样子。
但祝枝寒能明白,薄明薇内心其实是焦灼不安的。
薄明薇希望她能收下,希望她能喜欢,这是……这个固执又不会示弱的人,微妙的低头道歉。
他们这些大宗的作风就是这样,送出礼物,对方收下就代表事情已了。
当然祝枝寒明白,薄明薇不是想拿钱息事宁人,她只是不会其它的办法,只会这么别别扭扭的、笨拙的示好。
如今重来一次,薄明薇还是没有变化。
她大概也是觉得方才的事惹了祝枝寒生气,想要祝枝寒原谅她。
上一世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祝枝寒回忆。
她好像是气全消了,心里有些无力,佯怒地抬起手敲了薄明薇的头,训斥她:“我不会收。你这样早晚把家底败光,知道吗?”
薄明薇被敲了也不生气,别过脸,唇角微微翘起。
如今,看到薄明薇与那时相似的神情,恍若时光倒流,曾经的那些都没有发生过,她们还是那样要好的一对好朋友。
可惜,就算是重生了,有些地方到底是不一样了。
面对薄明薇隐含期待的眼神,祝枝寒神色至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语气淡淡。
“我与少宗主并不相熟,也不想收陌生人的东西,少宗主若想当散金童子,不如去找别人?”
并不相熟,陌生人。
薄明薇怔住。
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
“不……我……”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口舌很笨。
她并不是那个意思,但她不知道如何解释。
而且……
她心中忽然涌出一丝委屈。
这个人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内心有道声音这么对她说。
这个人不应该拿看待陌生人的、甚至带着敌意的眼神看她,这个人应当能看穿自己不善言辞的外表,善解人意、游刃有余地处理好这一切,永远不会让自己难受和难堪。
“少宗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祝枝寒掀了掀唇——是那种很客套的笑。
薄明薇像是被这笑容刺到,别过脸。
半晌,响起她有些沙哑的嗓音:“没什么。”
她转身踏上台阶,推开紫檀雕花木门,再转过身时,又恢复了最开始说一不二的模样:“你以后便住这儿。”
祝枝寒没有忤逆她,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随薄明薇走了进去。
这屋子的挂饰、盆景、屏风、桌案无一不精巧,哪怕先前没有住过人,也依旧保持着清洁,纤尘不染。
薄明薇引祝枝寒坐下,自己倒忙活起来,手忙脚乱地沏茶。
但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大小姐哪里做过这个,茶水溅出来不说,还烫到了自己。
修士不会受伤,但热水泼到皮肤上也是会疼的。
她抿紧唇,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隐秘的期待,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少女。
她弄出的动静这样大,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少女连一丝目光都没有分过来,垂着眸子,神情无悲无喜,像一尊玉像。
这个人是真的不在乎自己。薄明薇陡然意识到这一点。
她咽下心中莫名其妙涌起的酸楚,拿着两杯茶放在祝枝寒面前的桌案上。
“喝吗?”薄明薇顿了顿,试图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理由,“我见你先前捧着暖炉,畏寒得紧,想必是需要这个吧?”
祝枝寒:……
这句话说的……好欠揍。
以前把薄明薇当朋友的时候还不觉得。
现在从旁观者的角度一听,祝枝寒不由扪心自问:自己当时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她道:“这‘水天一色’里温暖如春,就不必了吧。”
“哦。”
薄明薇微微低下头,低落的气压快要溢出来了。
祝枝寒没有管她。
可惜就算祝枝寒不动,安安静静当一个木头人,薄明薇也会不停地作妖,一会儿问祝枝寒需不需要这个,一会儿问祝枝寒想不想要那个。
祝枝寒并不想要薄明薇的任何东西,于是便要想各种理由推拒,头疼得紧——薄明薇这个人极其固执,如果不给出一个她信服的理由,是会硬塞到你手里的。
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激不起祝枝寒的兴趣,薄明薇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了她抗拒的心思。
雪发少女安静地坐在那,不激烈地反抗,但也不接受,像是在四周筑起冰墙。
薄明薇有些懊恼地放弃了这种迂回的讨好人的方式,黔驴技穷,不说话了。
两个人安静地对坐着。
祝枝寒垂眸看着茶碗里飘浮的几缕茶叶,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薄明薇不会主导一段融洽的、舒适的对话,上一世有祝枝寒从中调和、活跃气氛,两个人状似很好、不会有尴尬沉默的时刻,而现在祝枝寒不愿了,薄明薇就没有办法了。
她忽然想,可能上一世就算没有那位‘女主’苏思月的存在,她们的友情最后也会出问题。
单向的理解和忍让总不能持续到永远,以前是祝枝寒愿意解读薄明薇,如果有一天她不愿了呢?
那她们便只会陷入到僵局,然后崩裂。
而且,上一世的所有亲近与帮助,都是祝枝寒强行施予给薄明薇的,说不定薄明薇其实原本并不需要、也不想要呢?
在祝枝寒出现之前,薄明薇也生活得很好,甚至更自在。
就这样吧。
两人没有沉默太久。
没过一会儿,薄明薇就接到了天镜宗宗主的传讯,不得不暂时离开。
这个时候的薄明薇位置还没坐稳,虽然是少宗主,底下其实还有好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虎视眈眈,她不能无视父亲的命令。
祝枝寒松了口气。
关上房门隔绝外界,她感觉轻松了许多。
“系统。”坐在凳上,她开始在心底呼唤系统小姐。
系统小姐很快回复了她。
【宿主。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祝枝寒把自己的猜测同系统小姐说了。
丹绮真人在初见她时就拥有了非同寻常的耐心,虽然有她是玄阴体、丹绮想要探究的缘故,但仍旧有些违和感。
如今薄明薇这样心防很重的人,也对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展露出在意,那便绝不是有所图可以解释的。
系统小姐沉默了一会儿,给予了她肯定的答复:【是的。您还记得最初在待机点的时候,我同您提过的吗?前世害您……的人,在您死后幡然悔悟,后悔莫及。】
【她们疯狂的想要把您找回来,但始终无法。】
【如今世界重置,记忆被清洗,她们的感情却没有。所以……】
祝枝寒点头:“我知道了。”
难怪。
只是……
祝枝寒叹出口气,神色晦暗不明:“既然如此,早做什么去了呢?人死之后再后悔,不是太可笑了吗?”
她永远无法忘了那三日。
她被玄铁捆住寒玉床上,寒气无处不在地侵袭她的身体,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前半生,她明明那么努力的在活着,哪怕生来便有顽疾,最后却因这么可笑的原因死去。
更加难熬的是,那三日,她每时每刻都忍不住回忆她的曾经。
温馨幸福的记忆全部成了裹了蜜的刀,到后来,她甚至疯狂地寻找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最后赴死之前她想明白了。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她的错,不应该是她这个被伤害的人的错——没有人能凭借喜好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她与她们无冤无仇,凭什么?
而面对这样付出惨重代价的她,那些人轻飘飘来一句,后悔了?
哪怕过了许多时日,祝枝寒已经走出了一些,听到这些,她的心绪仍不能平静。
系统小姐也人性化地叹气:【可不是吗。】
祝枝寒沉郁的心情被它这声叹气拉回不少。
一人一系统开始闲聊。
祝枝寒拿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在桌子上画圆圈:“你说,她们为什么都那么喜欢苏思月呢?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