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祝枝寒万分心焦的时候,自远处响起一声声佛号。
抬目望去,只见丛林之中,走出来一个个僧人。为首的那个僧人祝枝寒认得——
“禅寂大师!”
白袍白须的高僧闭着眼,朝她‘看’来,低呼一声佛号,略微颔首:“贫僧来助你们。”
仙盟的小头目面色十分难看:“你们这群和尚不是在隐世么!?既然隐世,为何还来插手凡俗事务?”
禅寂摇摇头,目露悲悯:“曾经因为贫僧的怯懦,对仙盟数百年来的荒诞行径视若无睹,致使悲剧愈演愈烈……如今佛宗也是时候出山了。”
鸾梧朝禅寂的方向看了一眼,将未出的招式收回,面色微松,对祝枝寒低语:“这老头精得很,定是算到了什么,才来相助。”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而来帮忙,这都是一笔极大的助力。
除此之外,还有自远处射来的箭矢。
在僧人之后,施元水领着诸多小门派的弟子和散修过来,在他们的旁边,是鹿云族族人。
施元水道:“宗主!师妹!你们便放心地去山谷里罢,我们虽修为不够高深,阻住他们一段时间已是绰绰有余!”
小门派的弟子中,萧楚灵和杜培然朝祝枝寒兴奋地挥了挥手,散修中亦有那个被她们赠予血云佛蕊的狄溶。
仙盟小头目面色更为难看。
禅寂朝中心的方向走来,一步一个莲花,旁的仙盟众想要阻拦,掷去的法术流光统统偏移了开来。
鹿云族族长苏茶亚横笛在唇边,便有一头泛着流光的大白鹿出现在她身前,她骑着白鹿亦靠近。
走至她们附近,苏茶亚朝祝枝寒行了鹿云族的族礼,温雅一笑:“鹿云族亦前来相助。”
祝枝寒回了一礼:“想不到你们会来,太好了。”
鸾梧言简意赅:“要破大阵,我们如今还缺三人。”
禅寂道:“贫僧便是为此而来。”
苏茶亚:“在下亦然。”
鸾梧也不拖拉,干脆点头:“那便还差一个。”
屠萌和三长老道:“便让我们来吧。”
鸾梧犹豫片刻:“好。”
做出决定的下一刻,苏茶亚跳下白鹿,那白鹿化作一道流光,冲散前路的敌人。
禅寂念诵着佛经,击出一掌,那掌带着,将迷雾短暂地击碎。
“走!”
一行人就这么步入谷中。
谷中构造果然和羊皮卷上记录的一模一样。
不必言说,众人往各个宫殿的方向疾驰而去。
薄明薇去了贪狼殿,丹绮去了巨门殿,禅寂大师去了禄存殿,屠萌和三长老去了文曲殿,花雾影去了廉贞殿,苏茶亚去了武曲殿,器宗宗主去了破军殿。
祝枝寒瞥了一眼众人离去的背影,恍然发觉,里面的大部分人都和自己相熟,或者曾经相熟。
她回过头,甩去多余的杂念,和鸾梧并肩走进最中央的大殿——紫薇殿。
按照羊皮卷所说,这紫薇殿便是盛放着‘不具名’真身的地方,也是她们最终要毁坏的目标。
她们这计划说简单其实也算简单,核心便是牵制。
七位强者潜入七座大殿,牵制着这几个大殿,不能再往紫薇殿输送力量。祝枝寒和鸾梧则进入紫薇大殿,牵制着‘不具名’,不让他驰援分殿。
直至其他人将分殿和主殿的联系全部切断,祝枝寒和鸾梧就能着手毁灭不具名,而不具名一旦死去,星隐宗则彻底土崩瓦解,再无隐忧。
刚踏入紫薇殿,祝枝寒便感觉眼前一黑。
再睁眼,四周已变换了模样。
暗,很暗。
也很冷。
祝枝寒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了一块冰上面,动了动,四肢仿佛被什么禁锢住了,能听见铁链的哗啦声响。
有那么一丝熟悉。
有人站在了她的身边。
两个模样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少女,俯视着她。
少年道:“若早知道你会跑……”
“落星,横云?”祝枝寒开口说话。
她发觉了自己嗓音的虚弱和沙哑。
鸾梧不知去了何处。
落星和横云就那么立着,四周那么暗,像两道瘦长的鬼影。
“别再挣扎了,你已经被放弃了。”两道几乎重合的声音,响在耳畔。
“师尊不要你,你的朋友也不要你。”
“嘻嘻,嘻嘻……”
祝枝寒阖上眼,那雪色的眼睫不停地轻颤着,有种脆弱和破碎感。
‘落星横云’于是更开心了,凑得更加近,几乎像是耳语。
“刚刚大师姐像是做了一场梦呢。”
“梦见什么好事情了吗,大师姐好像笑了好几次。”
“不过梦也只是梦啦,总是会醒的。”
“可怜的大师姐,不过只要再熬半天就可以啦,再过半天,你所有的根骨……”
‘落星横云’看到祝枝寒轻微地颤抖着,他们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大,然而那弧度很快凝滞了。
因为他们发现那不是颤抖,而是在笑。
“有趣,太有趣了。”祝枝寒低低的笑着,“原来星隐宗宗主的手段,也只是用些幻境啊。”
她眼睫覆了层冰霜。
蓦地睁眼,眼前一切犹如碎裂的琉璃,一片片崩裂:“你们难道不清楚,一件事用了太多遍,只会让人觉得腻吗!?”
在魔域,她可是经受过有关幻境的特训的。
这些陈年旧事,已经重复得让她觉得想吐了,一点害怕的感觉都生不出。
眼前虚幻的场景彻底崩毁,祝枝寒看清了自己真正所处的模样。
她正立在一处水晶砌做的宫殿里,眼前立着的不是落星横云,而是一个模样万分熟悉的黑袍人。
白色丝线自那黑袍人的袍底钻出,缠绕在她的胳膊处——应当就是幻境中阻挠她行动的锁链。
再多耽搁一会儿,这些白丝就将把她彻底固定住,届时再想挣脱就麻烦了。
祝枝寒心念微动,唤来长刀,锋利的刀刃将那些粘连的丝线尽数斩断。
长刀架在黑袍人脖颈:“我师尊呢?”
黑袍人不说话,偏了偏头。
“——!!”
祝枝寒看到黑衣人撞向刀刃。
来不及撤回,锋利的刀刃直接把黑袍人脖子斩开半截!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鲜血溅出来,抽回刀,只见半个血红的横切面。
很快,黑袍人整个都化成血泥,啪嗒掉落在了地板上,再无踪影了。
祝枝寒感觉一阵恶寒。
“他是真的吗?”
又或者说,这个地方是真的吗?
有视觉,有听觉,有触觉,若这一切都那么清晰,到底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是否她又陷入了一重幻境中?
祝枝寒决定探查一番四周。
她和鸾梧的任务是找到阵法的‘枢纽’,枢纽毁掉则不具名死。
周围确实是座大殿的模样,大门紧闭着,不能再打开,大殿的中央悬着一口棺。
往棺中看去,众多黑水包围着中央的畸形人体。人体用裹尸布裹着,还往外渗黑水。
这一幕十分有冲击力,祝枝寒感到片刻悚然——这还算是人吗?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是羊皮卷中记载着的‘不具名’的真身吗?
再看这口悬棺外面,七条粗壮的血色锁链在上面盘亘着,一直往外延伸,延伸直大殿的边角,直直没入地里。
不难推测出,这些锁链一直连到什么地方。
祝枝寒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比喻。
这些血色的锁链就像是血管,悬棺里的存在则是心脏,血管源源不断地把七座宫殿的‘养分’输送过来,再把废料排泄出去。
它们与羊皮卷中写就的阵法完全契合。
这时,系统小姐忽然出声:【宿主小心,这里的空间是重叠的。】
祝枝寒蹙眉:“什么意思?”
系统小姐正要解释,便在这个时候——
水晶般剔透的地砖缝隙里,许多暗红色的泥一般的污垢浮现出来。
那些污垢越积越多,极快地在地面形成一个个瘤子。
那瘤子越来越大,祝枝寒眼看它们扭曲蠕动着,最终构成人型。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许许多多个黑袍人站在宫殿各处,齐齐看着她。
他们模样相同,动作相同,如同一个模子熔铸出来的人偶像。
会是一场硬仗。
祝枝寒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她的神情未有半分动摇,反而愈发坚定。
……
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仿佛失去意义。
砍去一个,又有一个再生。
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如燃起一簇火,驱使着她无数次挥刀。
挥刀,挥刀,直至麻木。
中间祝枝寒甚至试图佯攻,去击毁中央的悬棺。
但奇怪的是,她击中了,也击毁了,那悬棺很快又在中央再生,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黑袍人们进攻的动作也没有因此有半分迟滞。
是她判断出错了吗?悬棺并不是阵眼?
“砰!”
祝枝寒撞在水晶雕琢的柱子上,紧接着,数条白丝闪着钢针般的寒芒朝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