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过的痛苦是真的,那些痛苦很长时间都遗留在她的精神里。
而且,按照丹绮的说法,如果那个‘天蚀之体’不是苏思月、不是那个幕后人操纵的棋子的话,将会有一个无辜者为此而死,而祝枝寒甚至会从始至终都不知情——就像话本子里一无所知的苏思月那样。
她们会把那些脏污隐藏起来。
祝枝寒永远无法接受这一点。
鸾梧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那就不原谅。”
鸾梧说:“有很多人注定要成为生命里的过客,就如我与禅寂,与柏尘。我们与她们因为因缘短暂的聚合,又因为不同的观念离分,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
祝枝寒勾了勾唇:“这么一说,好像也没有那么复杂了。”
她想了一下:“我还是想狠狠揍她们一顿,不过现在有正事要做,等一切完结之后吧。”
“好。”鸾梧顿了顿,“一顿够吗?我可以帮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祝枝寒很快有了困意,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身边已经空了,摸了摸床褥,还有一点余温,鸾梧应当是刚离开不久。
这天祝枝寒又见到了熟悉的人。
丹绮把两个少年少女带到她面前:“她们如今不是我的弟子了,在我师兄门下。”丹绮顿了顿,“这后山不会有人来,你可以出去透气,在他们的陪同下。”
这是找了两个监视者。
祝枝寒看了眼这两个她前世的师弟师妹,反应寥寥。
落星和横云倒是有些激动忐忑的样子,不住地往她这儿瞧。
丹绮走后,落星怯怯地叫了声:“大师姐。”
横云在落星后面站着,定定地看着她,眼眶亦是红了。
“你们也记得。”祝枝寒淡淡道。
横云不自然地垂下眼。
“师姐……”落星上前两步,想要去牵祝枝寒的手——以前他们每次犯错,都是这样。
横云性子更成熟内敛些,干不出来撒娇求谅解的事,落星则正相反,乖张活泼,一般会作出副可怜模样,拉着祝枝寒的手摇啊摇。
以往的时候,不知不觉祝枝寒就消气了。
这次落星伸出的手落了空。
祝枝寒已经收回了眼,转身离开。落星连她转身扬起的袖摆都抓不住。
落星有些无措的收回手,站在原地。横云神情还是淡淡的,眼眶却红得更厉害了:“大师姐不会原谅我们了。”
落星咬了咬下唇:“我不信!”
那边祝枝寒出了房门,打量着周围。
这里并不是丹峰的弟子房,而是后山特意开辟的一处小筑。丹峰平时里本就很少有人过来,更不要说偏僻的后山。
现在她面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顺理成章留在了药宗,坏消息是丹绮把她护得这样严密,困在后山里,幕后人会知道她出现在这儿了吗?
毕竟她只在昨日在药宗门口出现了一下,看到的人并不多。
得想办法和外界有一些接触。
身后传来些迟疑的脚步声,祝枝寒知道是谁跟了过来。
她也未在意,本着自己的计划把小筑都走了一遍,记下各处地形。
“大师姐……”
落星欲言又止,“丹绮说了,你不能出这个小筑。”
祝枝寒心说,看出来他和丹绮关系不怎么好,现在丹绮不是他师尊,连个敷衍的尊称都没有了。
“她说我可以在后山走走。”祝枝寒说。
落星犹豫了一会儿:“那好,但我和横云要在附近看着你。”
“你们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
落星看起来更不自在了。
祝枝寒这一天便在后山外面度过。
落星不拦着她做事,几乎不拦着,只在她即将踏出后山之前提醒她。
中间落星数度和她搭话,祝枝寒偶尔会回答她,大多数时候只当没听到。
她回答的时候,落星会短暂地开心起来,她不回答,落星便垂着头,像被忽然踢了一脚的小狗。
后山几乎没有人打理,除了供人通过的小路之外,什么药草杂草,都随意地生长着,她们甚至看到了好几簇狗尾巴草。
落星看着狗尾巴草,唇瓣忽然动了动:“大师姐,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会拿这些给我们编小兔子?”
祝枝寒脚步未停,落星有些失望的样子,还是接着道:“以前每年这个时节,我们都能收到这样的小兔子。”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那年也收到了。”
她们都知道是哪一年。
“可是这个小东西可保存的时间太短了。”他嘴唇抖了抖,“你走之后,我和横云去找它,轻轻一捧,它就碎了。”
他忽然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我和横云也想学着你的样子编,可怎么编都不像,怎么编都不是原来的那个。”
“我们还能再有一个草叶兔子吗?”
祝枝寒脚步顿住,转过身。
落星有些希冀地看着她。
祝枝寒平静地道:“已经过去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76章
“我不记得了。”
落星眼里的光,随着祝枝寒的这句话,渐渐黯下去。
祝枝寒淡淡移开眼。
她不习惯也不喜欢伤害其他人,但如她所说,她也确实是不记得了。
她重生之后已经经过了数十年,这么长的时间,她遇到了更多的人,经历了更多的事,足以磨洗掉过去一些不太重要的记忆,并非她刻意为之。
而她之所以拒绝给予落星草叶兔子,则是因为——她没有必要满足落星的愿望,也不想给落星不必要的希望。
她会给自己的朋友编兔子,会给路过的小孩编兔子,是因为她愿意。
现在她不愿意给予落星这些了,哪怕她曾经把他们当做弟弟妹妹看待。
“你不能总是活在过去里。”祝枝寒说,“没有人能够一直保护你、迁就你……啊,除了你的道侣。总之,世界是在往前发展的,所有人都在往前,我也是。”
“……我不能!”落星颤抖着唇。
他意识到祝枝寒是什么意思。
她走出来了,她不再为过去耿耿于怀,而他们——他和横云,被她抛在了身后面。
她不再为他们停留。
这怎么可以?
她对他们而言是长姐,没有血缘胜似血缘,从乱世的战场上、从那对没人性的父母手里离开,他们便待在这座山上,待在她身边。
她便是他们的全部。
“随你。”
祝枝寒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落星怔怔的。
是真的不一样了。
如果是以前,大师姐在教导他的时候,若他不听,一定会再劝导他,不厌其烦地把道理说几遍。
而现在大师姐似乎只是告知于他,听与不听都随他,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他有种预感,这可能是她教给他们的最后一件东西。在这之后,她再也不会管他们了。
横云按住落星的肩膀,摇了摇头。
落星红着眼扭头去看她:“你不也是在意的?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横云平静地看着他:“已经没有人会在意我们了,你这样又是给谁看。”
从很小的时候,他们便懂得一个道理。
眼泪只有在在意他们的人眼中,才有意义,除此之外一文不值。
落星扭过头,狼狈地抹了把脸。
是啊,做出这么柔软的样子,
世界上最难以割舍的莫过于,你曾经得到过那么一个温柔又柔软的东西,它无处不在,而有一天它忽然不在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们再也找不回来了。
……
回到小筑之后,祝枝寒早早睡下了。
她的神情依旧是平淡的,似乎并不因这种监|禁而感到焦虑。
翌日,她在清早的时候看了会儿书,然后像昨天一样出门。
落星横云依旧跟在她的后面。
出去的时候,落星小声地和她说:“如果你想,可以往外面再走一些,但是不能太远,也不能碰到人。”
顿了顿,他说,“这是为了你的安全,你知道吗,有人正紧盯着我们。”
祝枝寒心说,我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来这儿。
这天她和鸾梧商量好了,里应外合制造了点动静,把落星横云引开,她得以离开丹峰,在药宗逛了逛。
到了丹峰外面,她大概明白丹绮不放心她出来的原因——因为举办大比的缘故,药宗的人太多了,来自什么门派的都有,鱼龙混杂。
这也意味着幕后之人很容易混进去。
祝枝寒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好奇的、惊艳的、妒忌的……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有些不确定的想:这样够吗?足够引人瞩目了吗?
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习惯深居简出,平日出行也戴着帷帽,很少有被这么多人盯着看的时候。
因为缺少样本,她很难估计效果。
她觉得多去几个地方。
路上有过五六个人上前搭话,都被祝枝寒得体地拒绝了。
她不想其他人牵扯进自己的事来,毕竟还是存在一定危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