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药,抗抑郁的盐酸帕罗西丁,抗躁狂的碳酸锂,甚至包括安眠药,还有患者日常吃得胃药,全都被替换成了特制的维生素,做成和以前的药片一模一样的维生素。”年轻医生在沈宜修森寒且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注视下,眼神不由得闪烁不定,他声音越来越小:您看……要不要通知警方?”
沈宜修死死盯着医生惶恐不安的脸,好像过了好久才终于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他微微弯腰,用手重重按住狂跳不已的胸口,用尽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心悸和颤抖:“先……不用了。”
孙阳能感觉到身边的男人身上瞬间暴起的惊诧,紧接着就是愤怒和戾气,像能瞬间摧毁一切的飓风,让他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陈冉怎么样了?”片刻之后,沈宜修站直身体,冷冷问那神色慌张的小医生。
“我……我现在就进去看看。”小医生并不知道情况,但他很高兴有借口能离开这里。
沈宜修看着小医生匆匆进了手术室,站在原地仿若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暗沉一片,像黑洞一样吸附了一切光亮。
孙阳站在他身旁,无数念头飞快窜过心头,是谁干的呢?要这样无声无息至陈冉于死地?陈冉没什么仇人,仅有的也被沈宜修收拾了,更何况,陈冉一直是沈宜修养在家里,护在手心的宝贝,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做换药这种持续且私密的小动作呢?
几分钟后,手术室的门开了,小医生跑出来,脸上有些宽慰欣喜的神色:“抢救输血及时,患者没有生命危险了,但他很虚弱,一时半会儿恐怕还醒不过来……”
沈宜修听了,缓慢地点点头,对孙阳说:“你在这盯着,陈冉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出去一趟。”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朝医院外面走去。
☆、新生
沈宜修回到他父母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周芸居然还没睡,她盘腿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养神,手里还不紧不慢转着一串佛珠。电视开着,声音很小,放着广告。
“爸爸呢?”沈宜修进门,径直走到周芸面前。
“睡了。”周芸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儿子一眼:“这么晚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吃饭了吗?饿吗?”
周芸把那串佛珠戴回手腕上,慢慢站起身,慈爱而平静地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
“妈——”沈宜修叫住她,冰冷肃然如刀锋般的声音好像硬生生地撕裂了什么:“陈冉还活着。”
“哦。那好啊。”周芸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瞳孔不为察觉地缩了一下:“我听说了,他自杀了是吧,他不是精神有问题吗?那也没什么奇怪的……”
“您应该庆幸他没事。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么长时间没回家,现在大半夜跑回来跟我说怪话?”
“陈冉去年从西山别墅回到市里,您就处心积虑把以前的保姆换掉,姨妈给推荐的那个孙姐,根本就是您的人吧,陈冉治病怎么长时间不见好,是因为他这次重新回到我身边之后,就没有吃过一粒他该吃的药。您可别说这些您都不知道。那个姓孙的保姆我都已经扣下了。”沈宜修清晰而坚定地说,他的胸膛快速起伏,双手在身侧下意识紧握成拳。
周芸默默听完,并没有流露出一点惊讶和惶恐,她只是苦笑着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地说:“我并没有想让他死,我以为他总那样疯疯癫癫的,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放弃了,他不就是你一个情人吗?我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能坚持这么久是吧?”沈宜修怒极反笑:“您的意思,陈冉会自杀,都是因为我没早点放弃他了?”
“那你准备怎么样?报警吗?”周芸看着他,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些软弱和痛惜:“我也是为你好!你不结婚,我忍了,你喜欢男人,我忍了,但我不能容忍你跟一个疯子纠缠不清啊!从他把你刺伤,我就忍不了了,本以为你们分手这事就算完了,结果呢?你巴巴上赶着把他追回来,又为他受了伤,过年为陪着他,连家都不回了,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为一个什么都没有,连他亲生父母都不要他的倒霉小孩儿,你还要死缠烂打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我儿子?……”周芸越说越激动,一直努力维持着的淡定自若被汹涌而来的愤怒不甘冲散了。
“够了!”沈宜修低吼道,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我就是来跟您说清楚,念着我们以往母子的情分,我不会报警。但咱们母子的情分,也就到今天为止了。陈冉他不是我的情人,他是我的爱人。您要是再伤害他,就和伤害我是一样的。”
周芸听了这话,嘴角抽动了几下,勉强扶着扶手椅站稳,闭上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您最好再多求求神拜拜佛,保佑陈冉平平安安。否则就是下辈子,我都不会原谅您。”沈宜修说完,看了一眼她母亲手腕上的佛珠,转身走了。
周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缓了半天才失去魂魄一般瘫坐在椅子上,泪水从眼角溢出,顺着浅浅的皱纹,长滑而落。
……
沈宜修回到医院,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孙阳看见他那阴沉得恨不得毁灭全世界的脸色,也没敢问他去了哪里。
“你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坐会儿。”沈宜修疲惫地朝他摆了摆手,又问旁边的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也是一脸困顿,强打精神道:“手术做完了,情况稳定,现在ICU继续观察。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尽量平和镇定地说:“失血休克时间太长了,患者脑部和多脏器缺血缺氧时间比较长,醒来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这个还不好说。”
沈宜修愣了一下,强迫自己点了点头,对医生说了一句辛苦你们了,然后就坐在长凳上,不说话也不动了。
孙阳冲医生护士们点点头,示意他们都各忙各的吧,然后自己也坐在一边,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
沈宜修一辈子从来没信过神佛,他一向骄傲自大,觉得信神佛还不如信自己,但一向自负的沈公子,却在这个普通的夏夜,一边眼睁睁看着天光破晓,一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神都在脑子里拉出来求了一遍。
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释迦牟尼观音菩萨太上老君,万能的真-主,人人口中的老天爷,他把他们都轮流拜了好多遍,只求一件事,让陈冉好好醒过来,从此以后的人生,健康平安。
就这么眼看着天亮了,天又黑了,沈宜修觉得跟这些三十多年都没打过交道的神仙们已经特别熟,简直熟到可以互相串门的地步了。陈冉终于醒了。
人醒了,他却又不敢去见。说什么呢?告诉他真相吗?告诉他你自杀这个事吧,其实不怪你自己,是我亲妈把你吃的药都换了,我还一直怀疑你觉得你这是跟我故意作死,还为这个打了你一巴掌,现在你醒了,你能原谅我跟我和好吗?我们以后一起好好过日子?
沈宜修自己都觉得可笑,可他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他呆呆地站在陈冉病房门口,一步也迈不出去。
倒是孙阳进去看了看,出来跟他说,陈冉想要见他。
沈宜修有那么点受宠若惊,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混沌不堪的情绪,又忐忑地想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狼狈啊?冉冉会不会看见就嫌他烦?
直到孙阳又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勉强笑了一下,走进了病房里。
“冉冉……”沈宜修站在床前两步远的地方,试探着叫了一声。
陈冉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那眼神简直像幼儿一样懵懂清澈,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却偏偏又有点洞察一切的通透。他歪头看着沈宜修,微微一笑,夏天所有的花,鸟,河声,虫鸣,仿佛在这一刻都失去了色彩。
陈冉的笑容里好像有一点不好意思,他低声开口,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沈宜修俯身凑近他嘴边,才听清他说的是:“一休哥,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沈宜修一个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连声说:“没有,是我……我对不起,冉冉,我真的对不起你……”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怎么连死都没死成。”陈冉自嘲地笑笑:“可是刚才醒过来,看见天上的月亮,我又有点高兴。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可真的做了,又后悔,那感觉太难受了,又疼又冷,可那时候后悔已经没用了……谢谢你,救了我……我是不是……”陈冉微微皱眉,扭了扭身子:“特别矫情?”
“冉冉,别想那么多了,你刚好点别说那么多话。”沈宜修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疼死了,他坐在陈冉身边,握着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你要不要吃点东西睡一会儿?”
陈冉无力地点点头,反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你今晚会在吗?我有点害怕。”
“我在,我一直都在。”沈宜修亲了亲陈冉的额头,带着颤音在他耳边轻声说。
……
第二天,陈冉从ICU转到了普通特护病房,他大部分时间在昏睡,清醒的时候会跟沈宜修随便聊聊天,入夜的时候,沈宜修换了衣服,直接躺在了陈冉的病床上,他小心地把吊针线理顺,让陈冉侧躺着,把他包的像个粽子一样的左手平放好,然后从身后抱住他单薄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