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棽摇头,又点头,“打架打出来的。”
盛林颇感意外,“你还会跟人打架?”
“打,从小学打到初中。高中以后才打得少了。”
盛林被勾起好奇心,“为什么?你可不像会惹事的人。”
晏棽没马上回话,停了不短的时间才说,“他们说我是没爸爸的野孩子。听到一次就打一次。”
盛林不觉愣住,下意识松开手。晏棽正过身躺好,看着盛林很淡地笑一笑,“那时候不懂事,太计较了。后来想开了就不打了。”
这个答案太出乎盛林的意料。他只知晏棽家境贫寒,从没想过,自己喜欢的人竟还有这样的身世。没有父亲的孩子,在十几二十年前的农村。即便盛林太年轻,没有那样的生活体验,他也能想象晏棽当时会面对什么。
盛林又想起晏棽那只被钟点工当做垃圾丢掉的手提包。提手都磨损了,缝补过很多次的老旧帆布包,晏棽却那么宝贝。
盛林有了种不妙的猜测,“那,之前丢掉的那只包……”
“是我爸的。他上大学时就用那个包。走的时候已经不需要了吧,就落家里了。那是他留在家里的……唯一的一样东西。”晏棽忽略心底的挣扎,坚持说出来。他总有一天要正视这些,不能永远逃避下去。
也许只有他勇敢面对了,才能彻底解脱。
阳光斜入阔大的玻璃窗,浅金色的光线洒在晏棽的面庞,让他的皮肤泛起一种近乎透明的光泽,好似精致的瓷器,美丽而易碎。
晏棽合上眼睛,在温暖的阳光下昏昏欲睡。
盛林垂头看着晏棽,没来由地想到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林晏然。那个他所谓的,从没见过面的哥哥——一个也许与晏棽一样,从小没有父亲的男生……
盛林被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念头惊了一跳。他愣了一下,猛地甩甩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脑海。
林晏然,那种人怎么可以拿来与晏棽相比较。不,应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与晏棽相提并论。
晏棽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
盛林也躺下来,紧挨在晏棽身边,伸手抱紧晏棽的腰,“别难过。以后,你就有我了。”他贴在晏棽耳边轻轻地说。闭上眼睛,与晏棽一同在暖暖的冬阳中睡过去。
晏棽重新住进盛林的公寓,过了几天才意识到,这些天他一直跟盛林同睡一张床。先前那张买来没睡过几次的单人床,早被盛林挪到阳台上当成躺椅了。
晏棽原本对衣食住行就不上心。只要盛林没意见,他是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元旦近在眼前。无色在当晚有零点跨年活动。前期准备工作繁杂琐碎。服务生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晏棽但凡还有一点时间,便要赶去无色做苦力。
盛林好容易将人哄来同居,结果仍然天天见不到晏棽人影,心里自然不痛快。但他毕竟还没跟晏棽挑明心思,现在就把人管死了也不合适。盛林便曲线救国,只要晏棽去无色上班,他肯定要跟着去。活脱脱真成了晏棽的小跟班。
盛林容貌、气质都是拔尖的出众。去了不几次,无色从服务生到客人没有一个不认识他。还有人认出他之前就来过。连带着把晏棽风闻中的男朋友也跟他对上了号。大家一边感叹大帅哥都名花有主了,一边起哄祝他跟晏棽爱情美满。
男朋友那事已经过去很久。当时晏棽为了把醉酒的盛林从夜店男神的嘴边儿救下来,不得已才扯了这么个理由。哪想到都这么长时间了,这帮人还记得这回事,更要命的是还真就把正主给逮着了。
晏棽想要解释,不想盛林倒大方,爽朗一笑敬了全场客人一杯酒,说是答谢大家的祝福。完了还自颇为自豪地再加上一句,“我觉得吧,我跟晏棽的确挺般配的。谢谢在座各位了。我们俩一定好好处。”
一席话瞬间把酒吧的气氛推向高潮。欢呼声与喝彩声一哄而起,乐队亢奋地吼叫,舞池中的人群扭动得愈加疯狂,热闹的像是新年提前到来了。
晏棽哭笑不得,在巨大的噪音中贴近盛林耳边喊话:“玩儿大了,看你怎么收拾!”
“我认真的!”盛林喊回去。
“什么?”晏棽只觉得音乐声太大,自己听叉了。
盛林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凝视晏棽闪动着细碎光芒的眼睛,干脆搂住晏棽的肩膀,贴上去吻住晏棽的唇。
一阵阵口哨声在身边此起彼伏地响起。
盛林放开晏棽。双唇吞吐着火热的气息,在僵硬成石像的男孩耳边说出那句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我认真的。做我男朋友吧。”
五十二
音乐声震耳欲聋,四周充斥着狂欢舞动的肢体。
嘈杂混乱之中,盛林的身边却好像被施了魔法,变得分外静谧。盛林的眼睛也仿佛落进了两颗星星,闪动着热切明亮的光芒。
晏棽望着这双美丽的眼睛,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像刚跑完八千米长跑,心脏喘着粗气磕在胸骨上,全身都是酸酸胀胀的麻痹感。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盛林眼中的小星星兴奋地闪烁。他就知道,晏棽对他也绝对有感觉。就算晏棽从来不表达,他也能感觉得到。
盛林像一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欢欣雀跃地再次拥住晏棽想要吻他。
“盛林!”鼓手砸下一个亢奋的鼓点。晏棽终于从魔法中醒过来。他立刻后撤一步,抬手牢牢攥住盛林的双臂,“别闹了。太过了。”
“我说了我没闹!认真的!”
晏棽抿紧双唇,用力将盛林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拉下去,“你醒醒酒。我还要做事。”
“晏棽!”盛林有些动气,语气里带出火药味儿,“你听清楚,我没喝醉更没胡闹!我喜欢你。我要你做我男朋友!”
有人围上来看热闹。晏棽垂下眼睛站了会儿,一言不发扭头往操作间走。
盛林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晏棽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叠叠的人群中,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被拒绝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在自己那么直接热烈地表白之后,被拒绝了。
一股怒火夹杂着失望窜向头顶。盛林抄起一瓶红酒抡在地上。
元旦假期眼看就要过去。再有半个月,P大将会迎来寒假前的考试周。
晏棽给盛林做好早饭,穿戴好衣物准备出门。这个时候,大多数课程都已结课。晏棽平时学习比较扎实,考前准备阶段反倒不会太紧张。他难得有空闲,小K昨天打电话约他今天一起逛街,晏棽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公寓里这几天气氛压抑。只要有机会,晏棽都会尽量避开盛林。
将要出门,卫生间的门被用力推开。盛林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去哪儿?”
晏棽掩了下外套,低头换鞋,“小K找我去逛街。昨天约好的。”
“小K?”
“无色的同事。染栗色头发那个。”
盛林想起来了。是长相很清秀的一个男生,似乎确实跟晏棽比较要好。他跟着晏棽去无色的那几晚,小K都特意去座位上打过招呼。
但盛林对小K的印象不止有这些。前天元旦他被圈子里的朋友约出去聚会,碰到有个不长进的二世祖带着新养的小宠物在隔壁包间花天酒地。当时盛林便看那乖顺的小宠物有几分眼熟。现在仔细想想,那人可不正是无色的小K。
盛林气不打一处来。晏棽一个清清白白的学生,竟然跟这种人搅在一起。
走过来瞪晏棽一眼,盛林冷冰冰地下令:“这次就算了,不能临时爽约。以后你离那个小K远一点。他的邀请一律不许去。”
晏棽额角的青筋跳了下。他面对盛林一向提不起脾气,这次也忍不住皱眉,问:“为什么?”不觉又加一句,“他是我朋友。”
“朋友?”盛林冷笑,“这种人也配有朋友?一个玩物而已。”
晏棽愕然。旋即有怒意从心头窜起来。
盛林走到餐厅洗手吃饭,凉凉地说,“你也别不乐意。他自己做出那种事,就由不得别人看低他。有手有脚偏要被人包养,说句玩物都抬举他。”
怒火还未成型便被兜头浇灭,晏棽垂下头匆匆开门出去。
盛林挑了根青菜送进嘴里仔细咀嚼。玄关传来门锁合拢的声音。盛林慢慢咽下去口中的食物,忽然反手将筷子拍在餐桌上。
居然真就这么走了!
心里的火气快要压不住了。盛林闭眼深呼吸几下,点了一支烟,快步走到阳台推开窗子。冬日的冷风呜呜叫着钻进来往身上扑。盛林穿着薄棉睡衣站在风口,望着晏棽的身影走出小区大门。
盛林知道自己的性格算不上好。头一次主动喜欢上一个人,那人却不能回报给自己同等分量的感情。这让他感到挫败和恼怒。脾气愈加反复无常。
他很清楚,这些激烈、负面的情绪不止于事无补,反而会将晏棽推开得更远。但他无法控制。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性主义者,一夜之间被理智彻底抛弃,胸腔里充斥着曾经最令他厌恶的偏执、狂热。恨不得想跟陈拓一样干脆把晏棽抓起来。
盛林讨厌这样的自己。
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盛林站着没动,等吸完了手中的烟,才关上窗子回客厅看电话。
手机早就自动挂断了。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人是谢晓云。还有一条未读短信也是谢晓云的,问盛林假期最后一天了,有没有空一起去吃个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