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公尺之外那棵樱树旁的石凳上,那个安静的身影已经一动不动坐了很久。乍看似无所事事,细察之下,不时在膝头笔记本键盘间舞动的手指才显示出,他实际上是在干什么。日光透过枝叶的空隙洒在他光洁细长的后颈上,反射出雪晕般的光泽,令人观之目眩。
两人隔着短短的距离各自发着呆,想些什么,无人了解。
“吴鸣!”
吴帅哥微微皱眉,还没到时间吧,剧组真是吸血鬼!回转头,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是你?”
暌违数月,姜力琪比吴鸣记忆中清瘦了一些,气色却是不错,脸色粉扑扑的:“我看着像你,还真被我蒙对了。”
揽住她肩膀的年轻人似有些不快:“他是干嘛的?”
姜大小姐嗔怪地瞪了身旁人一眼:“别这么没礼貌!他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你到那边去等我吧,我马上就来。”
那年轻人显然不想走,但在姜大小姐的威逼下又不得不从命,遂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她手指的方向。
那张棱角分明带点异国风情的脸似乎很熟悉。吴鸣忽然想了起来:“他是那个十七岁就得了国际钢琴奖的戴斐吧?”
姜力琪正看着男友的背影,一脸宠爱的笑:“是啊,我们从小就是邻居。这家伙呢,典型的白痴天才,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我一直拿他当小弟弟看待,现在才明白,这种单纯才是最适合我的。”
吴鸣噎了一下:“呃,那恭喜你了-------”
“不说这些了。”姜力琪打断吴鸣的言不由衷,“说说你吧,最近怎么样?和你喜欢的那个小文进展如何了?”
进展如何?吴鸣无语地望向不远处,进展就是:你男友可以跟他随口搭讪而我却不敢。
那边,不知戴斐说了什么,文诺被逗得笑了起来,孩子气的笑脸让人很容易产生捏上一把的冲动。
男人脸上仍是一片风轻云淡,怎奈眼底的悲伤瞒不了人。姜力琪暗自叹息,清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小斐讲座的开课时间到了,我陪他过去一下。”
吴鸣伸出手:“祝你幸福。”
姜力琪略微一愣,握住那只温润如玉的手:“谢谢你。”时移事易,这男人的善良温存依然。只是,再好的瑰宝,不适合你,就是不适合。
礼貌地告别后,姜力琪走到戴斐与文诺聊天的地方,微笑着说了句什么,就见文诺脸色微微一变,朝吴鸣的方向看了过来。
吴大明星脸忽地一下红了,一时竟感觉回到初出茅庐的青涩时代,手足无措。
姜大小姐已经施施然拖着钢琴家男友走开,文诺抱着笔记本,望着面目模糊的吴帅哥,似乎拿不定主意下一步要怎么做。
隐隐一阵钢琴声响起,文诺忽地想起先前与人的约定,满脸歉意地笑笑,掏出手机:“喂?是我。-----是吗?真的是他啊------先别打草惊蛇。通知郑直了吗?------我知道他说是来度假,你真相信啊?------唔,好的,就这样,回头我再跟你联络。”
挂断信号,再抬眼看时,对面吴帅哥已经不见踪影。文诺慢慢合上手机,定定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左右张望试图找人,脸上表情依然沉静似水。
清凉的风吹过这个角落,听不见叹息。徘徊良久,终究挽不回,那条永远不肯回头时间的河流。
教研办公室的光线一向不太好,接连打了两个电话,之安感觉眼睛有些发酸,摘下眼镜揉按着太阳穴。
“案件查得怎样了,林之安大侦探?”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戴上眼镜看时,却是松了口气:“是你呀。”
子皓不笑时,样子严肃有余,颇有些渗人:“怎么,见到我并不意外?”
之安站起身,微微低头看着那张娃娃脸,忽然笑了:“当然,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我在调查你。”
“你跟文诺,到底是什么关系?居然甘心为他舍身犯险?”
年轻助教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吃醋?为我还是为他?”
子皓看上去快要抓狂了:“我不是在开玩笑!你既然在进行调查,就该知道那家伙不是吃素的主!光靠那区区几笔进出口业务,他能在短短几年里积聚起和我们甘氏家族比肩的财富?”
“冷静、冷静!”之安一脸诚恳,语气却还是脱不了玩笑,“甘总,我知道你很爱我,但是我自己会把握分寸,那家伙也没你想的那么危险!”
“砰”地一声巨响,暴躁的甘总推倒了林助教方才所坐椅子,揪住对方衣领紧挨鼻子嚷道:“够了!我不管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做什么,总之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受伤!”
“我也不想。”之安沉下脸,慢条斯理掰开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你还是想想后路吧。文诺的意思,不想把你扯进来,你可别自己往里跳。”
“他真这么说?”不知不觉间子皓松了手,茫然自语,“他不是应该恨我的吗?”
“你真这么想?”之安淡淡一笑,“看来你确实很不了解他。”
命运是一种你无法抵挡的东西。怕相见,偏偏要相见。
文诺背着他那万年不变的黑色小龟壳跟在袁若熙身后鞠躬如也,就此宣告进驻剧组,把上下人等都惊得一愣一愣的。
不惊不乍的自有人在。
“嗨,小诺,你肥来了!”
鼻端传来一丝女性的馨香,肩膀遭到一记巨力不下于男生的猛拍,文诺连连后退尴尬傻笑:“赵、赵制片。”
赵大制片本就身材高挑,今儿偏又蹬了双超高跟鞋,恨不能比文诺还高了:“乖乖,这次来是做音乐监制了,升级版哦!”
“不是,我是辅助袁老师-----”
文诺左右张望,终于等来了与钱导叙谈完毕的袁老师注意:“小文,过来一下。”
“老师叫我过去。”
赵晚亭看着一溜烟跑掉的囧娃背影,摇了摇头:“这个样子,小心吴鸣又把你吃进肚里去1活像个忧心忡忡的家长,完全忽略了她比忧心对象年纪还轻的事实。
在外甥屁股上照例赏了一巴掌后,大胡子离开那两师徒,溜溜达达来到片场边缘,俩指头一伸:“还有烟吗?”
吴鸣苦笑着从衣袋里掏出烟盒,弹出一支来为他点上:“钱叔你这都第几包了?回头咳嗽起来又要抱怨没人管你!”
“小吴同志,你才多大年纪,就这么唠叨?”钱大导演吹胡子瞪眼,“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小诺这次来剧组,你可别有事没事招惹他!”
招惹?吴鸣的苦笑变成了惨笑:“您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您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小诺,他是那种没脑子没主见会给人三两句话就套着走的人么?”
大胡子喷了口烟,果然不负众望地咳嗽起来,一边摆手一边勉强发表演讲:“咳咳,那倒是,咳咳,小诺这孩子,咳咳,看着不哼不哈,咳咳,其实心里头,咳咳,主意大着呐,咳咳-----”
“钱叔。”
正咳得忘我的钱叔被吴鸣语气里的郑重其事给镇得停止了咳嗽:“咹?”
吴鸣抹了把脸,声音有些暗哑:“您真觉得,我和他之间,没有可能再续前缘了吗?”
☆、第六十二章
公元九一七年。
远远地,似乎隐约传来雷声。渐渐近了,方才辨出那是马群在奔腾,气势之磅礴,大地亦为之颤抖。
前方出现一弯清澈的河流,缓缓流淌看不见首尾,似永无止尽。河边一方青色大石上,坐着一个着浅蓝色衣袍的人。
马群来到近前,为首的白马被猛地勒住马缰,发出一阵低低咆哮,人立而起,铁蹄在阳光下泛出冷蓝色的光。
后面的马也跟着急急勒住缰绳,马上兵将一个个脸色铁青,有些渗人。
为首骑士一身亮银铠甲,浓眉下怒目圆睁,杀气腾腾跃下马背,直奔河畔。
“吴鸣,你这个杀人凶手,拿命来!”
一声断喝,引得斜刺里跳出两个人来,死死挡在吴鸣身前涕泪交流:“梁王陛下请息怒!我们将军已经好几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了!您就放过他吧!”
梁王绕过那两个侍从,来到木然呆坐的吴鸣面前。虽然心里已有准备,当他看到那张憔悴到几乎无法辨认的脸时,还是不由微微一惊:“吴鸣?”
吴鸣俯身,将已经被浸泡得泛白蜕皮的手再度伸进河水中:“这一场桃花汛已经退了,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他?为什么?”
“找个P啊找!”成深冲口而出,恨不能掐死眼前这个忧郁之神,“这几日我们已经把河道上上下下篦头发一样篦过了,什么都没有、没有!”
男人双手深深抠入黑色的泥土中,手背上青筋虬起,陷入无法自拔的懊悔当中。如果能早几日做出决定来都梁巡视,如果当初根本没有派他来独守孤城,如果他放走游危后自己能略微克制住满心的妒意,如果--------
“也许你是不该爱我。”
很久以前,文诺曾经说过的话又一次在耳畔响起。回头看来时的路,这份爱带给他的,除了伤痛,还有什么?
当初的那个青涩少年,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万千心事尽收入眼底,从不曾对人言说。纵使爱已成伤,仍然一如既往不后退半步。是怎样深沉的爱恋,才能在颠沛流离受尽屈辱后一次次选择回到恋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