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什么呢!”老太太一乐,靠在轮椅上笑,墨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豆豆也感觉到自己大概是被嘲笑了,把脑袋搭在老太太腿上,耳朵耷拉着。老太太揉揉它的脑袋,又喂了牛肉棒,毛茸茸的大尾巴才又摇起来。
老太太戎马了大半生,没上过学,也不识几个字。到了和平年代,互联网普及起来,老太太心态年轻,身子骨也硬朗,就在网上报了小孩子的启蒙课程,从拼音开始学起。到底是老将军,有毅力也肯下功夫,还考上了K大的附属老年大学。老太太特意跟上级打报告,让军区把历史馆里自己简介上的照片换成了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毕业照。后来老太太耐不住寂寞,在离家有两条街的地方开了间书店,名字就叫“书店”,也不雇人,就自己三天两头的带着豆豆狗过去坐坐。老太太宠孙子,还专门空了一面墙的地方出来,放楚九歌喜欢的漫画和黑胶唱片,简直像个奢侈的私人图书馆。
豆豆一路都躲着楚九歌走,一到店里,立马跳到飘窗上自己的狗窝里趴着,终于放松下来,吐着舌头冲楚九歌大喘气。
楚九歌才懒得搭理它,随手抽了一本漫画,靠在书架上看起来。老太太坐在柜台里,戴着老花镜,翻着寥寥无几的帐目。
“老心肝儿,”楚九歌嫌闷,翻翻捡捡,抽了一张《Channel Orange》放进唱片机,“您儿子天天说我败家,您这才是骄奢淫逸的典范啊。”
“我这一把年纪了,本身就该享福。”小老太太一脸理所当然,完全忘了艰苦奋斗为何物,拧开保温杯嘬了口茶,继续说:“你爸是对你期望太高,希望你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难道我不是吗?”楚九歌蹲在老太太面前,搂着她的脖子撒娇。
“现在还不是,”老太太笑起来,缺了的下牙直漏风,“我的小心肝又乖又懂事,就是还没长大。等下次再见你,不管学业怎么样,肯定是个大人了。”
午后的阳光特别好,豆豆翻着肚皮躺在狗窝里,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老太太揉着孙子细细软软的卷发,祖孙俩低声耳语着,时不时地有笑声传出来。
走的那一天只有许沄、纪铭还有司机郝叔来送他。老太太腿脚不方便,老爸去上班了,都没有来。
“别哭了啊,”楚九歌在机场门口抱着老妈,低声哄:“小老太太昨儿都说了,就等着我衣锦还乡呢。说不定我一开窍,考上个世界名校,你们脸上多有光啊。”
“就你嘴贫!”许沄“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但还有些抽噎。她仰着头,掐掐儿子的脸,“妈就希望你安安分分的,听话一点,照顾好自己。”
机场广播提示登机,楚九歌跟许沄摆摆手,把她塞进车里,关了车门,“妈,你赶紧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许沄又开始哭,抓着儿子的手不肯放。
“别送了,”楚九歌俯下身子,在她两只手背上各亲了一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你看了心里难受,又得哭。我东西又不多,纪铭一个人送我就够了。”
纪铭拉着楚九歌的行李箱,对许沄笑笑,“阿姨,你就放心吧。”
纪铭一直把他送到安检口,跟他碰了碰拳,心里也有些不舍。
他们年纪就差几个月,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小时候住在军区大院里,今天砸了东家的窗户,明天去摘西家刚开的白海棠。楚九歌嘴甜又机灵,纪铭是表面文静肚子里全是坏水儿,两个人狼狈为奸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儿。
如果楚九歌当年不跟他爸闹那么一场,现在应该也和纪铭一样,在K大念着大二。
“你说你当年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纪铭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哎,你干嘛呢?!我们家小老太太都没你这么婆婆妈妈。”楚九歌笑着锤他一下,“我这又不是去坐牢。小爷可是要去加州啊,阳光、海滩、大胸美女,你就可劲儿羡慕吧。”
纪铭还是有些发愁,觉得他太天真太乐观了,“你有事儿跟我打电话啊。”
“知——道——了——纪奶奶。”楚九歌拖着嗓子应他,说完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拽住纪铭,问他:“一直忘了问,你那个堂哥人怎么样啊。”
这算踩到点上了,纪奶奶脸愁的都快皱成包子,声音干涩,像是很害怕,“好多年没见过了,但就记得人非常不好相处,嘴还毒,一开口就跟带着刀子似的。小时候我爷爷那边的小辈儿都被他说哭过。”
“你也哭了?”楚九歌哈哈笑起来,想着小霸王纪铭被人说哭的样子,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他这真的是在五十步笑百步,纪铭小时候虽然文静,但却硬的很爷们儿,被他爷爷吊树上抽鞭子都不带吭气的。楚九歌就不一样了,怕疼,一犯错就赶紧哭唧唧地去抱他奶奶大腿,大眼睛里含着泪,软着嗓子又是认错又是保证下次不犯了,看的纪铭在一旁直骂他“怂蛋!”
纪铭没承认,但是脸红了。他把行李塞给楚九歌,把人往前推了推,“赶紧走吧,看见你就烦!”
楚九歌座位靠窗,旁边是一个胖胖的白人,有些秃顶,把他让进来后,温和地冲他笑了笑。
待飞机进入平流层后,空姐们推着小车给乘客们倒饮料。楚九歌把遮窗板关上,放下小桌板,让美丽的空姐帮他倒了一杯可乐。他抿了一口,双手握拳撑在下巴上,开始琢磨起今后的生存问题。
虽然纪铭这么说,但他觉得不过是危言耸听。从老妈这两天的唠叨中,他已经隐约摸清这个纪肇渊到底是何许人。名校读博,成年后就自己搬出来住,据说还会做饭——简直就是教科书一般的别人家孩子啊。
楚九歌“切”了一声,咂咂嘴,有些不以为然。他心想一定又是个书呆子,眼镜片比啤酒瓶底还要厚,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他抓抓自己昨天才做的小卷毛,心里更加不屑,说不定头发还油腻腻的,鼻头红肿,眼圈乌黑一片,看着就没精神头,就跟他高一那个同桌一样。
叫什么来着?楚九歌皱眉思考着,好像是叫田什么……田……田土?田地?
哦,对!田垚!楚九歌一拍脑门,想了起来。他动作有些大,把旁边看杂志的老外吓得小眼睛磕巴着眨了眨。
因为田垚的关系,楚九歌本能地对学习巨好的人没什么好感。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纪肇渊,他也有些犯愁,不禁按了按太阳穴。
算了!他戴上眼罩,又问空姐要了条毯子盖着。他心想一个书呆子而已,道行能有多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上拳头揍到他服气为止。
飞机小小地颠簸了一下,楚九歌侧了个身,睡了。
折腾了二十多个小时,转机时还破天荒地吐了一次,他终于在奥克兰机场见到了纪肇渊。
☆、第 4 章
004
楚九歌随着人群走出来,往周围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接自己的牌子。他取了行李,坐在休息椅上边玩手机边等。
大约过了有十五分钟,一双黑色的牛津皮鞋出现在他视野内。视线往上提,修长紧实的腿包裹在西装裤里,腰部拐出性感的弧度,顺着身体两侧和宽阔的肩膀连在一起。
楚九歌高中没毕业的时候就有一米九,这两年又猛蹿了几公分。他站起来,吃惊地发现面前的人比他还要再猛个头尖。
纪肇渊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衬衫扣子系到最顶上的一颗,打着深蓝色斜纹领带,鼻梁上架着一副窄框眼镜,禁欲又成熟,身上自带一种凌厉。
很帅。
纪肇渊点开手机,把楚九歌和屏幕上的人仔细对比一番,问:“你是楚九……?”
楚九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名字看着是挺好看的,但实在是太占人便宜,感觉人人都要喊我‘哥’一样。要不你也跟大家一样,叫我小……”
“小楚,我是纪肇渊。”他皱着眉,低头看了看九歌伸出的右手,并没有握上去,“走吧,我赶时间。”他说完长腿一迈径直朝机场门口走去。
看样子不是很好相处啊,都不听人把话说完……楚九歌腹诽,表情夸张地对纪肇渊的背影摆口型:“没时间啦!快上车!”
他把自己逗得乐不可支,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几米外有些不耐的纪肇渊。他赶紧收好表情,抿抿嘴,跟了上去。
纪肇渊收回目光,看了看表,眉头皱得更紧。
他开的是黑色的奥迪SQ5,楚九歌看了眼纪肇渊的表情,异常安静地坐进副驾驶,自觉拴好安全带。
中控台上的摆件很特别,把绿植和卡通娃娃结合在一起。四个娃娃头上长草,车一开,就开始左右摇晃脑袋。
楚九歌凑近一点,发现最后面的娃娃完全就是Q版的纪肇渊,臭着一张脸,摇头晃脑的。他怀里搂着一对夫妻,左边的胖娃娃一头金发眉眼深邃,右边的娃娃穿着中式旗袍,挽了个发髻,很是温婉。最前面的混血小姑娘豁了牙扎着羊角辫,捧着一牙西瓜,张大嘴笑着。
“这是你家人吗?”楚九歌戳戳代表纪肇渊的娃娃的脑袋,它晃动得更厉害。
“我妈妈和我继父,”纪肇渊单手扶着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扶住娃娃的脑袋,然后碰了碰最前面的那个,竟然带了点笑意:“这个是我妹妹Reily,今年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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