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惋惜地拍了拍常跃的肩膀:“唉,哥再放着看看,不着急,中午哥请你吃饭,算是给你接风,希望你能……唉……”
望着胖哥沉痛离开的背影,常跃转头莫名其妙地问武道:“他说希望我怎么样?我没听清。”
武道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你怎么知道我当过兵?”
不单当过兵,而且连他刚退伍都算准了,如果没弄错的话,武道记得自己完全没有在常跃面前提过任何有关自己的信息。
常跃眯起眼睛一笑,仿佛觉得这个问题非常简单似的,百无聊赖地拨弄面前的计算器,回答地也很漫不经心:“刚退伍,而且家境不一般,应该是红二或者红三,长辈起码是军区首长级别的,但现在应该出来从商了,至于来丰镇是玩儿还是出来执行任务的,你选一个?”
竟然全中!
大户室每人一个的小隔间里,气氛一下子变得分外凝重,与此同时,分针刚刚指向三十,九点半,沪深两市统一开盘,一齐低开跳水,有人在隔壁哎呀了一声,明显是赔了。
武道还是盯着常跃的侧脸。
常跃这个人,白且瘦,平时总是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似的,和人说起话来都有些轻飘飘的没什么底气。但他的五官确实算男人里长得不错的,清秀却不带女气,放在人群中也是独一份的出挑,否则也不会和见惯美人的应胜江搅和那么长时间。
但武道此时看着他,只觉得他确实是很符合自己的身份——那个连常跃本人都不知道的身份。
他缓缓的开口:“那你觉得我是来执行什么任务的?”
“来执行任务执行着给我当了司机?”常跃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武道的肩膀,“兵哥哥,别强行给自己加戏了,退伍分配的工作不满意就直说,没人笑话你,还执行任务?你当这是什么年代?”
说完,他离开大户室,临走对武道说:“帮身体虚弱的病人抄一下沪指近三个月的日k线和这一年的周k线,有时间的话月k线也抄一抄,有兴趣的话三十分钟线也抄一抄,有钻研精神的话把10、20、60、120日均线还有macd、bias什么的有什么抄什么,记得,一定要抄对,收盘的时候我回来检查。”
就这样,身体虚弱的病人在交易大厅和众大爷大妈聊天嗑瓜子,厮混了一整天,丝毫没有显露任何体力上的弱势。
不单如此,病人对自己的炒股技术还分外的有信心,大爷大妈们不管买什么股票,他都要上去掺和上一脚,好像自己特牛掰似的。
结果一位大妈要卖一支小盘股,该病人硬拦着不让,大妈和他不熟,还以为这是何方神圣,竟然给相信了。结果过了三分钟,该股莫名其妙的下跌了五个点,将大妈的账面盈利亏了个一干二净,差点儿没气死。
身体虚弱的病人灰溜溜的滚回了大户室。
“我来检查了。”常跃一只手探过武道的肩膀,拿过抄好的表格:“啧啧,还不错嘛,虽然字丑了点儿。”
武道的字是很一般,但是图却画得一丝不苟,沪指三个月来的日k线被他画在一张白纸上,横纵坐标标了时间价格,还用红笔画了均线,底下有成交量。
他之前画战术图画习惯了,本来还以为这东西也差不多,都是画嘛,随手两下就当消遣了,反正他是绝不会再帮常跃干别的。结果武道上手才知道k线图这种东西太过细致,没有亲手抄过的人,绝不会懂得它的繁琐,稍微画错一点,之后就会连错下去。
他刚开始也画错了好几张,不过现在都安静的躺在废纸篓里。
“有人给画图就是好,兄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帮我把个股都画……哎!等等!”
望着武道忍无可忍离去的背影,常跃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现在的年轻人脾气怎么都这么大,啧啧,不懂事。”
第四章
长期的部队生活让武道的生活十分规律,他习惯在九点钟就上床睡觉,而且很快就能陷入深度睡眠,因此十一点多电话响起的时候,窗外静谧的夜晚,让他有一瞬间的迷蒙。
但下一秒钟,他便翻身下床:“喂?爷爷。”
声音清明,听不到任何睡意残留。
“我还没睡,刚刚在洗漱。您的身体还好吗?嗯,我知道,好。”
“他想靠炒股还债,但是目前看起来没什么进展,不用心,比较散漫,身体也不好。”
这么一说,武道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好像没怎么听到常跃咳嗽的声音。
“他应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与常家人没有联系。”
“我明白,他现在已经大概猜到了我的身份,虽然不会有别的联想,但是我还是希望交接的人能早点来,我会提前和他说我要走。”
“好,我明白,您早些休息,注意身体。”
上面派来的人最早要一周后才能到位,武道打算这几天就先向常跃暗示一下自己的行程,以免到时候自己突然离去,再让他猜出点儿什么。
常跃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但是他既然能从自己的举止衣着等方面猜出自己的出身,那就应该值得认真对待,就算要走,也要让他看不出丝毫刻意的痕迹。
武道坐在床边想了两分钟,终于把自己搞得睡意全无。他今天睡前没有倒水,暖壶里也没有热水,反正已经晚了,他打算烧一壶热水再睡。
一楼有人。
别墅的楼梯是木质拐角式的,武道还没走到一二层中间的平台上,就发现一楼亮着灯。
他手里拿着水杯,动作极轻地侧过身子,站在一侧的阴影里往客厅的位置看去。
客厅的布置与中国大多数的家庭一般大同小异,三面沙发合围着一张宽大的木质茶几,只是此时桌子上的茶杯和烟灰缸等物都被放到了不知哪里,现在上面摊着一堆报纸和笔记本。
常跃正坐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的地上,在某个本子上奋笔疾书,左手则轻轻地翻动报纸。
角几上的台灯光色昏黄并不适合书写,他戴着不知道哪里搞来的一副眼镜,可能是为了离灯近一点,身体歪向左侧,头也压得很低。
此人难得不聒噪,坐在那里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十分认真,仿佛全身心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物的一切一无所觉。
武道有些感到奇怪,因为三月的夜晚天气依旧阴冷,尤其是一层,没道理常跃放着二层温暖的卧室不呆,非要跑到客厅看书。
正当他准备出声的时候,只见常跃整个人突然瑟缩了一下,放下笔飞快的别过头,一只手捂在嘴上一只手扶着茶几,整个人都快钻进了茶几底下,咳了两声。
说他在咳嗽,其实只是武道的推测。
他看见常跃的耳根都憋得发红了,身体佝偻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团,凭这副模样,足可以以使人想象出他咳得有多厉害。
只是这样剧烈的咳嗽,他竟然能压得几乎没有声音!
过了半分钟,常跃终于直起腰,但是脸依然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他伏在桌子上略微平复了一下,这才重新拿起笔,一边抬头——
“我吵醒你了?”常跃觉得简直没天理,当过兵的人耳朵都这么好吗?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尽力了!
武道望着他戴着眼镜的愤愤的面孔,觉得有些陌生,只能面无表情地晃了晃手里的水杯:“我来烧水。”
常跃一下子平静下来:“哦,我刚才有烧水,你直接倒吧。”
倒完水,武道还在犹豫,就听见常跃又在咳嗽,这次武道醒了,常跃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来场大的,那声音在夜里听得人心惊肉跳,让人怀疑他还能不能喘上下一口气儿。
武道握紧水杯,走到常跃面前:“你的声音我在楼上都能听见,你最好早点睡,我明天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省得我明天也睡不好。”
“不行,我尽量不吵你,但是你别得寸进尺。”常跃连头都不抬,只顾着拿尺子在白纸上画线,“而且我没时间去医院,我要看盘。”
走近了,武道才发现常跃正在k线图上做标记。
红色、黄色、绿色各种颜色的实线虚线还有标记,摊开的报纸上则是国内外股票期货市场近期的信息,甚至新出的政策和领导人的讲话都被常跃重点做了标记,另外在笔记本上有记录,有条有理,重点清晰。
常跃发觉他在看,挑起眉来看了他一眼,一边摸过一根烟点着:“怎么了?很奇怪?你不会以为放放嘴炮就能炒股吧?”
武道当然没这么想,但他确实是这么想常跃的。
这个出身复杂,并且一路放纵自己行至人生低谷的男人,看上去已经一无所有并且没有任何挽救的价值。
武道觉得常跃就像是那种空空的彩色玻璃瓶,看上去很漂亮,实则空空如也,而且稍一用力就碎了。
他没想到这个人还能坐在这儿,对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写下这么多的东西。
他似乎是很认真的在对待股票,这种态度,简直不太像是赌博而像是在完成某项事业。
武道把水杯放在桌上:“说吧,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你早点儿睡我也能早点儿休息。”
常跃闻言一愣,镜片后的眼睛流露出讶异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兵哥哥,没想到你这么热爱为人民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