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李、订机票,抵达机场时刚好交托完公司事宜。
他以为自己够快了,谢景却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人来人往的机场,齐翰一眼就看到了谢景。他的少年站在热闹的人群里,却突兀得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像是苍白纸页上一抹干涸已久的血迹。
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如捧捧白色火焰,焚烧着谢景焦灼的心脏。航班一分一秒向后延误,谢景支着额头坐在椅子上,齐翰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莫名感到心疼,想将他按入怀中捂在心口护着,却又怕触犯了他的理智与骄傲。
最终,轻轻拍了拍谢景的肩膀,起身去机场餐厅给他买份杯装粥。
还好雪没有下大。齐翰拎着粥回来时,雪已经停了,谢景正和叶菲娜通电话。
“……妈,我回去再给你解释吧,我现在有点忙。”谢景微扬起头靠在椅背上,齐翰在他身边坐下,隔着一堵无形的墙端详眼前人倦惫的眉眼。
“嗯,我跟齐翰在一起……行李……”听到叶菲娜提起,谢景才想起来他根本没收拾什么东西,挂掉电话后拿上钱包就冲出来了,真该庆幸身份证放在了钱包里。
齐翰道:“跟伯母说,行李我带着呢。”
谢景唇边透出那么点淡淡的笑意,无声地对齐翰说了句‘谢谢’,谢景道:“不用担心,齐翰都准备了。”
s省飞云县,蔡教授正等在那儿。陵墓位于飞云县郊外靠近飞云关的位置,地点隐蔽低调路还不好走。
国家对帝陵有保护,禁止开发挖掘。然而晋明帝的陵墓实在太简陋,简陋得根本就不像是帝陵,考察队还以为只是哪个诸侯王公的墓,看到正殿中心摆放着象征帝王的四重棺椁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什么皇帝这么穷!!!整个墓穴里最值钱的差不多就是棺材板了!
如果没有记叙晋明帝生平的玉简和宫壁上歌功颂德的壁画,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这就是明帝的长眠之地。难怪他们寻觅了许多年都毫无所获,这个陵墓完全不合礼法不遵祖制,能不能找到不靠逻辑靠缘分。
昏昏欲睡的夕辉铺垫在脚下。
地下宫殿的长廊仿佛一条逆时光的通道,让谢景以为路的尽头就是大晋。
正殿的壁画描述的都是战争,战火从四面八方燃起,枪戟战车,流矢断旗,鲜血汇成一条沉默的长河。所有战士的面容谢景都不陌生,他们曾鲜活的存在于他眼前,这墙上的每一个人,他都能叫得出名字。
没有金银玉石,没有繁复装饰,这里只有战士的荣耀点缀着无声的肃杀。
近乎虔诚的轻触厚重棺椁,谢景竟从冰冷的棺身上汲取到一丝温暖。
“蔡教授,在外面等我一下。”谢景的情绪不太对劲,齐翰总觉得他似乎在排斥周围的人,仿佛想把自己沉到墓地深处去。
“可是……”
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应付这位固执的老教授,齐翰淡淡道:“再磨蹭下去,我就不知道仪器什么时候能到了。”
蔡教授:“……墓里空气不好,你们别待太久。”
二十四影卫的画像沉默而忠诚地守在四重棺椁周围。齐翰慢慢靠近棺椁旁的谢景,不知是不是墓里的气氛太压抑,他总觉得以一种守护的姿态站在棺椁旁的谢景很危险,像一只捍卫领地的孤狼。
穿过画像时,齐翰停住了,他的目光在一幅画像和谢景之间来回往复,眼中的疑惑越积越深。
帝善减笔画,爱舍貌取神。二十四幅画像,不过寥寥数笔,却留存住他们最真实的神韵。影七的画像和谢景说像也不像,少了前世的狠厉阴冷,多出一些温和无害。
“很像我?”谢景没有去看画像,也并不在乎齐翰的反应,他只是注视着棺木,也只愿守在棺木旁。
齐翰思考了会儿,挑选着合适的语言,道:“不太像。”
谢景歪了歪头,好奇道:“哪里不像?”
走近影七的画像。画像上的人也有一双桃花眼,然而他的眼底太过凉薄。齐翰也算见识过不少人了,画像上的男子是微笑着的,但画者显然很了解这个人,画中男子有笑的模样,却无半分笑意。看起来像初春飘落的柔顺桃瓣,花瓣边缘却是锋利的刃。极具欺骗性,却又潜藏着狠辣。
“太冷漠了。”
“……什么?”谢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论,他抚摸棺椁的手顿住了。
齐翰正认真观摩画像,凝眉深思,道:“温和只是表象。”
点点头,谢景淡淡道:“嗯,继续。”
“冷血,难以捉摸。”齐翰补充道。
谢景背着手站在棺椁旁,面无表情地观赏其他画像。
分析完画像,更加佩服画者了,他的画就像一副传记,传神地述说着人物性格。齐翰道:“像一匹狼,狠辣,却忠诚。只要能得到他的认可,他会成为最忠心的守卫者。而且……”
带着一点深意的目光像月色凝成的羽毛,拂在谢景身上。齐翰轻缓而坚定地说道:“他和你一样迷人。”
闻言,谢景凝视着齐翰,笑了。
一瞬之间他和画像上的人仿佛重合在了一起。眼底看似温柔的凉薄,唇畔似假还真的笑意。
他们的距离不算远,齐翰能看到他的身影倒映在那双桃花眼底,像是初春的凝冰河面,下面流淌着寒冷的春水,他的身影跌进深深水底,要溺毙在冰冷的温柔中。
“齐先生很会说话。”谢景笑道。
他们在墓里待了很久。谢景仔细看完每一副壁画,将所有玉简通读一遍,最后再次停留在了棺旁。
四重棺椁,看大小是单人的。
谢景心中已有了定论,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暗叹一声果然是主子的作风。
棺中应该是空的,或许放有其他东西,但不可能是主子的遗体。
主子曾说过,要与骄阳郡主合葬一棺。面前的棺椁是单人大小,要放两具遗体实在太狭小。
墓内玉简上的字不是史官所写,丑得狂放,不容错认,是他主子的字迹,曾逼得姜先生不得不每天誊抄圣旨、批文。骄阳郡主评价主子给她写的情诗,简单直白道:“根本来不及读诗,看到字就想拒绝这个人。”
让谢景更加肯定棺中没有遗体的,是玉简上的几句话。大概意思是说天子说话就要算话,但你们追随我吃了很多苦,实在不想你们继续跟着我风吹日晒,就在这地儿凉快待着吧,别嫌简陋啊,够实在不招贼。
从字迹到语气,都是主子的风格,他竟是先一步布置好了一切。
综合墓里的线索和脑海深处的记忆,真正的墓在哪里,谢景已经有了猜测。长叹一声,对他的主子,他永远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叹息了。
又心疼,又敬佩,从防备犹疑到心甘情愿替他去死。最初是有人不停在耳边对他重复,肃王是你命,是你唯一的主子,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发自内心地将他看作了自己的命。
问考察队借了辆摩托车,天色漆黑如墨,心中的猜测却如启明星。谢景跨坐上车,见齐翰站在车边,眼中有点担忧,却并未说什么。
这个人今天一直沉默地陪伴他,无声无息地帮助他。他应该感谢他,没有他,或许没有线索能找到主子。
“你想跟着我?”谢景道。
齐翰点点头。
这地界很偏僻,荒无人烟的,齐翰当然会担心,可是他们的关系却没有好到能让他把关心宣之于口。
齐翰的眼神就像他家的小金毛,想要坐在他腿上看电视又因为太胖了爬不上来,蹲在脚边可怜兮兮地凝望他。
除帝之外,又有一人想让谢景叹气了。
“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齐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就像夜幕上最先出现的那颗星星。
飞云关在飞云县北边,一直以来都是疆土的最北部。重生之后谢景一直不敢来到这里,他无法想象面对这座关卡时的心情。
关门右侧的城墙上,他找到了答案。
这座关门才是帝真正的碑,碑上有着太子陛下亲笔铭刻的墓志铭。哪怕经过数不清岁月的冲洗,太子陛下的字迹依旧比主子好看数倍。
别让我们成为无乡之魂。
帝想对后世说的话,只此一句。
他竟还是选择回到这里,兑现他曾经的许诺。
“朕与你们同在。”
碑上无名无姓,因为葬在此处的人太多了。但每个埋骨之人想要说的话,已被帝镌刻在碑上。
谢景跪在这面特殊的碑前,心中奔腾着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凝成一声:“主子……”
眼睛忽然被一只手挡住,齐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无奈。
“别难过。”齐翰道:“我想你开心,不希望你难过。”
掌心的睫毛像一只小刷子,轻触手掌,却让心尖儿泛痒。
“我很开心,齐翰。”谢景笑道:“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了。”
拉下蒙在眼前的手掌,夜里风冷,齐翰的手很冰,谢景将这只手捂在自己掌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
“是吗。”谢景的手很暖,握着他的手,暖意从相触的掌心流窜到四肢百骸。齐翰淡淡道:“那我可以要一点回报吗。”
“可以。”
“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秘密。”齐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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