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糊的泥土和塑料纸不顶用,雨水顺着泥墙渗进来,从头顶的破口飘进来,屋里没一个能遮雨的地儿,地上都是积水。他随手从墙上扯了片报纸遮住头挡雨,心里泛起一股古怪的违和感。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
到底是什么事?
丁垣挠挠头,身体突然僵住了。
他慢慢的把手收起来握成拳,顿了顿,才伸出拳头,重新把手摊开。
昏暗的灯光,照的清楚四方破败的屋子,也照的清楚一双手,一双完整的手。
五个手指,完完整整,一个不缺,这不是他的手!
丁垣震惊的盯着自己的手,突然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
五个手指有长有短,右手的小拇指完好无损,不是囫囵的一个坨,纤细又灵活。
丁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想看手机,意识到自己正光着上半身,他在屋里走了两遍,总算是发现了一个玻璃碎片。
应该是镜子摔碎的一角,被放在桌子的抽屉里,可能主人舍不得丢,就一直放着。恰好可以照清楚他的脸。
才一照,丁垣就倒抽一口凉气,骂了一句:“我去!”
这也不是他的脸!
手不是他的手,脸也不是他的脸,不用看了,这身体也不是他的身子。他好像变成了“别人”!
这算什么?借尸还魂?灵魂附体?
外面的风声更大了,直接把木头框子做的窗户“啪”的一声吹开,迅疾的雨水立刻打在窗前的木箱子上,发出细密急促的声音。
丁垣的目光落在那只笨重的大箱子上。
许久之后,他走过去,蹲在箱子面前,一抬手,把箱子盖子打开了。
箱子很大却空,里面有一张照片,有一个叠成四方形的纸。
丁垣把纸打开,发现是一封遗书。
写遗书的人文化水平应该不高,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还有许多错别字。丁垣看的辛苦,也还是看懂了。
这个身体,也就是丁垣现在的这张脸主人,是个乡下小子,爹娘走的早,全靠亲戚救济,初中毕业开始跟着木匠做活计。到了今年准备来城里发财,却被人拉着沾上赌,不仅把这些年攒的老婆本儿都搭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债,巨债难负,就算几辈子加起来都付不清,前几天被追债的人下了最后通牒,再不还钱,就要赔命了。
想着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自己了断,反正活着也怪没意思的,他无亲无友就一个人,死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就罢了。只是唯一恨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拉他进赌场的那个人周兴,如今却不顾同乡情谊苦苦逼债……
后面就没再写了,丁垣把照片拿起来一看,是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拍照的年代应该很久了。上面的年轻女人梳着两个辫子,眉清目秀,男的也是一脸书卷气,两人中间抱着个小婴儿,猜得不错就是本尊。
丁垣把遗书重新叠好,才看到床边被子上趴着一只死耗子,大概是被雨水从屋顶上的洞吹下来的。死耗子尾巴尖边,有个空了的农药瓶。
是喝农药自杀的。
事情就很明显了,欠了一屁股债的本尊喝农药自杀,不知道怎么回事丁垣醒过来就变成本尊了。
他扫了一眼自己这幅德行,浑身上下就穿着一条短裤头,连内裤都没给他留一条。穷成这样,看来真的是输的精光。丁垣也明白了为什么屋里全都是木头做的东西,木箱子木桌子木椅子,虽然不是什么好木材,手艺也不差,原来本尊就是个木匠。
手艺人凭手吃饭,可惜,丁垣低头看向自己一双完整的手,染上了赌瘾的手,就拿不动工具了。
丁垣的师父毛一胡曾经对他说:世上的赌客分三种,一种是只求乐趣不求结果,享受赌局这种精妙的趣味和玄妙,这种人就是爷爷我,以后可能还会有你。另一种就是求乐趣也求结果,就像棋牌社的那些阿公阿婆。还有一种,只求结果不求乐趣,这就是赌徒了。他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赌徒的本性是贪,所以你看,但凡能让他们以最大赌注为代价获得最高回报,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而不管这其实也包含最大风险。
本尊应该是个赌徒,但也只是个刚刚入门的赌徒,遗书里念念不忘的周兴,所谓的同乡,才是带赌徒上路的人。
这种人,其实不能算“赌”,他们的本质,是“骗”。
没有人会这么倒霉十打九输,如果真的是十打九输,傻子才继续打。
遇到毛一胡之前,丁垣见过许多这种事。给赢一点小钱,尝点甜头,当赌徒坚信自己时来运转,赌神附身的时候,就该出事了。
周兴是个牵线的人,和本尊开赌的,百分之百,出千。
说是赌输的倾家荡产,倒不如说是被骗的血本无归。
他正思索着,突然,木门传来凶狠的拍击声,拳头砸的木门脆弱不堪,像是马上要被砸开了。
然后“砰”的一声,门果真被从外面一脚踹开了,风雨飘进昏暗的屋里,也把来人凶神恶煞的面目衬的更加恐怖。
两个黑壮的男人一脚踏进门,提鸡仔般的把丁垣提起来。
“郝萌!还钱的日子到了!拿钱来!”
丁垣还在想,还钱就还钱,为什么还要夸自己好萌?不过现在想一想,刚才镜子里看本尊,这张脸长得确实还不错,但是……
“少他妈跟他废话!”黑壮男人戾气纵横如雨夜屠夫,阴恻恻道:“没钱拿就拿命!”
“等下!”丁垣突然开口道。
二人盯着他。
“我有钱。”他咽了咽口水:“真有钱。”
第3章 豪赌
雨夜里,两个黑壮男人拖着光着身子只剩裤衩的丁垣出了门,门外树下停着一辆小货车,两人把丁垣往货车后面一塞,丁垣和后面装满易拉罐的箱子挤在一起,冷的瑟瑟发抖。
再热的夏天,下起雨来裸奔,也是很冷的。
“两位大哥,有没有衣服借我一件?”他问。
“有。”开车的男人恶意一笑,说了个冷笑话:“寿衣要不要?”
丁垣梗了梗脖子,另一人扭过头,对着他凶神恶煞道:“你说你有钱,如果你是骗我,那你就……”他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丁垣心想,我有钱个屁!
别说是这个输的只剩裤衩的本尊就是因为没钱还债才喝药自杀的,就是他自己,这么多年,跟着毛一胡也没攒下一分钱。唯一值点钱的就是那副祖师爷传来下的玉麻将,就这副玉麻将还为了给毛一胡治病给卖了。
一穷二白,两袖清风,三餐不济,家徒四壁。
混成这幅惨样,真是把师门的脸都丢光了!
他正想着,货车开过几条小路,就停了下来。
丁垣捂着自己上半身下了车,刚下车就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可惜两个雨夜屠夫并没有恻隐之心,他也不是什么绝色美女,淋个雨就有人来怜香惜玉,二人推搡着他往一个巷子里走。走到一处旧工厂面前,其中一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工厂的卷帘门“唰”的一下被人拉开了,一个小个子青年叼着根烟,汲拉着个拖鞋在里面看着他们。
“走!”两位屠夫扯着他往里走,叼着烟的小个子又把卷帘门给关上了。
外面狂风暴雨气温很低,偌大的工厂竟然一点儿也不冷,特别闷热。工厂好像是个废了的老糖果厂,里面分了几层楼,但无一例外,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别有洞天。
这是个地下赌场。
但格调不怎么高,否则也就不会找了个老旧的废工厂来做场子。一进去,脚臭味、烟味还有泡面的味道混在一起,差点让丁垣呕出来。
多少年没闻到这熟悉的味道了,还是原来的配方,踏实。
长桌子搭的很密,人群更密,多是穿着背心裤衩的男人,蓬头后面的围在一起,手边一堆砝码,面色兴奋的跟着人群吼。少有人看见丁垣穿个裤衩过来,诧异的看他一眼,不过很快又被面前的赌局吸引了目光。
丁垣有点好奇的想多看一眼,就被屠夫们不耐烦的推搡着往二楼走。
二楼是“雅座”,“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听得丁垣精神一振。屠夫们径自带他走过一排,走到最后一间,猛地将他推了进去。
丁垣被这一推,险些跪下,等站直身子,才看清楚,这一间“雅座”,修的像是个办公室。
长的皮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长得尖嘴猴腮,身材瘦小,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穿着睡袍的猴子,脖子上戴着一串骷髅项链,手里搂着个红头发的浓妆美女,很有暴发户的风范。
皮沙发旁边还有个人,大热的天穿着劣质的衬衣西裤,出了一脑门汗。
“钱带来了?”沙发上的暴发户慢悠悠道。
丁垣:“没钱。”
“没钱?”旁边的衬衣男大惊失色,道:“郝萌,你敢耍雷哥?”
丁垣:“……”为什么大家都要夸他好萌?
“没钱就算了。”叫雷哥的男人笑着摆了摆手,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口音,道:“有胆子的年轻人,我欣赏,这样吧,留下两只手,以后就在这场子里干,怎么样?”
为什么赌场里的人动不动就喜欢砍人家的手?几十年前是这样,几十年后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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