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杂音,不用看也能猜到正拿起手机又放下,想扔出去又没骨气。
最后长叹一口气:“我也没脸借了,给介绍个工作方便不?短工就好。”
2
温酌言跟出来给他加了件外套,说下午要变天。
餐也订了,又跟老人家许诺在先,必然要去。他有事,就只有温酌言一个人去。也亏得是温酌言,换做以前的师林,免不了又要为此大闹一场。堂兄的是非他不大愿意和他碎嘴,温酌言只知道亲戚找上门求助,发现他刻意简略言辞,便没有多问。
“要是下雨就等一等,我大概吃完饭就能过来。”
“不是说谈事?吃完饭该几点了,打车挺方便的。”温酌言道,“雨太大我就留下睡,你别赶路。”
以往也说吃完饭回来,只不过好多次到家时温酌言都已经睡下。
被揭穿,聂寒山面色不见变化,只是掀起嘴角笑。温酌言贴过来吻他,聂寒山张开嘴迎接他的舌头,尝到他刚喝的花茶味。
手机又响起来,大概是聂永开始催了,聂寒山没理。
就磨蹭了这么一会,到楼下时一道闪电劈下来,滚雷阵阵,天像是给戳了个窟窿,雨水混着冷风一股脑往下浇。聂寒山带了伞,到车库时还是像只落汤鸡,立即掏出手机给温酌言发短信,让他不要出门了。
大雨拦住去路,人群积压在大厅里,蛇皮口袋、牛皮纸箱和行李箱挡住通道,潮气入侵,酸腐气味凝固,与空气合为一体,阵仗堪比春运。聂寒山把缩在角落里睡觉的聂永从人潮中挖出来,话不多说,直接送到附近酒店,先让他洗澡。
聂永从浴室出来时只穿一条四角短裤,要给聂寒山看他胳膊上的伤。
“这他妈简直是条疯狗!”
聂寒山仔细看了几眼,像是棍伤,从胳膊斜跨到肩背,泛着大块淤紫。夫妻矛盾不是一两年了,但仅限于口角,动手是头一回。聂永人怂,在岳父家如何受气也不敢顶嘴,本身无作为,就更教人觉得窝囊,如此恶性循环,连五岁的闺女都赶往当爹的头上骑。
“巧梅打的?”聂寒山道,“你俩谁先动的手?”
聂永脖子都梗粗了:“我动手,咱俩一个裤裆长大的,你说我是这种人么我?”
“谁跟你一个裤裆,少他妈恶心。”聂寒山一笑,点了支烟,“她动手?所以你就跟个怨妇似的跑我这儿来了?”
聂永自己也翻出一根烟来抽,借了他的火,狠吸两口以后嗓门逐渐小下来:“周译明打的。”
聂寒山瞬间明白大半。
聂永这位小舅子早些年就开始跟人混,也算是走运,一个混子搞出了生意,还做得有模有样。逐渐的,手头产业大了,再靠着当地的人脉在小镇子上横,算是条地头蛇。聂永上门之后捞不到他手上的活,还没少挨骂,本是夫妻之间的事,他也总爱插上一脚。
但动手也是头一回。
聂永昨天晚上就到站,没敢立即联络他,在候车厅蹲了一晚上,现在肚子一直叫。聂寒山让他收好房卡,把人带出去吃饭,席间又叫他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聂永说话爱跑偏,跟盛敏华不相上下,十多分钟就能讲清楚的事硬生生让他拖到一个钟头,桌上剩菜都凉透。聂寒山提纲挈领,大致拉出一条线。简而言之,就是家常便饭的两口子吵架,周巧梅不让聂永回家,聂永去学校看女儿,让周译明撞见,说的话过于难听。聂永往常在家受气,虽说不是什么秘密,但至少没让人看见,这下当众受辱,没控制住,就跟小舅子大打出手。事情闹到派出所,又被周译明压下来,周巧梅不置一词,聂永一气之下跑到了这里。
聂寒山一向不赞成干预别人家内事,出于儿时情谊,在经济上施以援手,是为底线。这两口子的事一时很难辨清谁是谁非,况且家里还有个孩子——再三思索后,答应先让聂永留下,其余事项日后再谈。至于工作,没打算让他干,一来这人没本事,二来这趟出走还说不准能坚持几天,连公寓都不方便租。
从饭店出来,天已经黑下去,雨水淅淅沥沥沿着屋檐淌,车灯成串蜿蜒,排到楼与楼的边际,像玛瑙手链,被剪断,散了一地的珠子。聂寒山看了看时间,让聂永上车,把人送回酒店。路程不远,没料到行至半途暴雨骤降,没多久老街道就积了水,只好改道绕远路,一路仍是堵。然后接到温酌言的电话,说不回来了,在刑母那里住。
“不是说不要出门了?”
“说好的事,邢阿姨一个人……”
好容易往前挪了一段,前边一辆桑塔纳死活不动,聂寒山按了声喇叭,没反应,又按两声,干脆摇下车窗喊人。后边的司机跟着骂起来,闷雷似的,一阵接一阵,把雨声都吞没。
桑塔纳总算动了。
“行,明天你就赖个床,我过来吃午饭。”聂寒山跟着挪车,“先挂了宝贝,我堵车。”
那边忽然没声。
聂寒山笑起来:“言言?”
气流声传入耳廓,绵羊笑了,那笑声无论听多少次都磨得他耳根子发痒。
“知道了,聂总,到家给个电话,否则我睡不着觉。”
聂寒山笑了一声,将要回击,那头却收住:“行了,专心看路,挂吧。”
也不知道温酌言是哪路神灵,之后路况逐渐转好,抵达酒店没花多长时间。一路上聂永不住偷瞄他,几番欲言又止,聂寒山视若无睹。刑允那一闹相去已久,时间与他在外的成就磨去几重闲言碎语,但人心慕丑,坚如磐石,一旦下达判决就再难变更。聂永本事不行,却知好坏,当初就第一时间表明态度,两人之间没为此产生过嫌隙。可接受和理解又是两回事,他在他面前从不遮掩,他却不大喜欢问及他的感情。
车在酒店大厅外停下,聂寒山给聂永扔去一把伞,聂永又问他有没有烟,聂寒山直接扔去一盒,聂永嘻嘻笑着走了,从背后看,聂寒山才发现他跑起来有些瘸。
大伯一家又来电话,千恩万谢,托他照顾幼子。
早该猜到是来投靠他,电话却姗姗来迟。老掉牙的客套话翻来覆去讲,裹了腐臭味道,聂寒山按了免提,把手机放到置物台上,边刷牙边听,末了吐一口水,再客客气气周旋一番,结束通话。
没留神,用的是温酌言买的新牙膏,便宜货,薄荷味,简直辣嘴巴。
裹了浴袍往床上一躺,才想起要给绵羊打电话。摸来手机准备拨号,屏幕先亮起来,紧跟着铃声响起,显示本市一串陌生号码。短短一天,被来电折腾得神经敏感,犹豫片刻,重新打起精神才滑屏接听。
那头却没动静。
聂寒山又开口,然后隐约听见听筒里的微弱的呼吸声。
鬼片似的。聂寒山好笑,掐了通话,再给温酌言打过去。
3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天过后立即迎来降温,温酌言开始感冒,鼻头泛红,眼睛整日冒水汽,聂寒山看得心里痒痒。这人抵抗力差,自愈能力也差,挂了三天盐水才见好转,第四天说什么也不去了,聂寒山看他手上几个针眼子,没勉强。转眼九月就到尾声,做梦似的,同床共枕快一个月,糖也送出了二十七颗。算上黄金周,再有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温酌言就回学校报道,一共三门课,时间宽裕,说是会留楚骁那里做兼职工,每个礼拜凑二十钟头的班。东西会搬回学校一些,但只要当天早上头两节没课,还是会回来住。
聂永没消沉几天,忽然又一个电话打来,说要请他吃饭。素来多是聂寒山掏钱的份,这一出来得新鲜,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追问钱从何处来,说去找了份刷碗的工作,小时工。聂寒山了然,饭菜让他免了,两人下馆子各吃了两碗馄饨。聂寒山对此早已经司空见惯,聂永在家也不是没去做过体力活,至少人没缺胳膊少腿,挣钱的办法就是有的,关键在于不懂理财,加上在岳父家受气,有自暴自弃的情绪。
这次没再提烦心事,给他讲他爸妈近况,电话里老人家从来报喜不报忧,聂永说的更实际。
又跟邻居吵了一架,老太太的脾气随年纪见长了。
“排水这茬,过年那会儿我才去隔壁谈过,说得好好的。”聂寒山笑,“不过既然有力气吵架,就说明身子骨争气,挺好的。”
聂永笑道:“二婶那身体没话说,随便喊一嗓门都中气十足。”
聂寒山琢磨着怎么托人再去找邻居协商,聂永去卫生间,回来便扔他一包红塔山。聂寒山收下,再从包里翻出蒙特金闪闪的盒子,抽出两支给聂永扔过去。聂永没接住,让烟支撒在身上,捡起来嗅了嗅,嘴角咧到耳根子。
吃的是午饭,聂寒山下午刚好有事,吃完就去找杨凡炜。主要是托他签一份材料,电话上讲好的,杨凡炜说让助理送来就行,聂寒山知道这人心眼多,笃定主意亲自走一趟。
进办公室,见沙发上还有客。
聂寒山与人打了招呼,往侧边短沙发上一坐,记起是杨凡炜的离婚律师,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喝茶寒暄,大约十多分钟,门“咔嚓”一响,杨凡炜施施然走进来,亲自添茶倒水。坐下来东拉西扯,情绪高涨,便又讲王律师如何手段高明,助他脱离苦海。恳切之至,恨不能怂恿聂寒山也去离个婚。聂寒山耐心奉陪,捱了半个钟头才抽出个时机递材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