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该屏弃掉所有的情感,做一个残缺的人,才会在这个残缺的时代所向披靡。
可是就像追日的夸父、扑火的飞蛾,那应该摒弃而又无法摒弃的,反成了支持我们继续前进的动力。
他把唱针拿掉,曲声戛然而止。
临走前他说道:“我会当做没见过的。”
我点头道:“恩。”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提醒他,“26日,你小心点。”
26日,是德国代表团访问奉天的第一天,当晚照例会在大和旅馆开设欢迎晚宴。
我看着他从大门出去,在漫天风雪中渐渐消失了踪影,只余一排孤单的脚印,又立刻被其他行人踏了过去。
当晚失眠,窝在书房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最后脑袋发晕,分不清今夕何夕。
我想,如果得到了那个吻,我还会提醒他小心吗?
问天,唯见窗外半面残月。月晕发红。
☆、第四十五章
怕刘国卿尴尬──他其实很孩子气的──第二日便在家陪依宁待了一天,到了中午她退了烧,但仍黏在我身上不肯下来。
太太唯恐她复发,端着药碗逼她喝。中药苦,小孩子哪受得了,小脸埋在我怀里怎么说都不肯抬头,最后我无奈道:“这样,爸爸和你一起吃药,吃完了,给你巧克力吃。”
果然还是巧克力管用,我让太太从外衣兜里掏出那个假道士医生开的药,就着温水服下。
太太道:“这是什么药?是药三分毒,可不能乱吃的。”
“消炎药,”我说,“最近嗓子不太舒服。”
“哟,是吗,不早说。待会儿给你炖点银耳雪梨汤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现在市面上一块儿银耳都涨了多少钱了?有那钱多买点油面回来屯着好不好。”
太太嗔怪道:“这家是我主着的,还劳你操心?怎的?不信我?”
“怎么会,”我笑道,“不信你还能信谁?”
依宁乖乖喝完了药,给她吃了块巧克力,然后给她读故事书。
太太到底是下楼遣人买了银耳,在她下楼前吻了吻她的额头:“真是贤妻。”
太太耳根都红了,欲拒还迎地推了下:“孩子还在呢!不正经。”
她今天穿的是那件我最爱看的电蓝百花云旗袍,仍是没有配耳环。突然想起本打算给她买一对儿配的,却是忘到了后脑勺。
遂有些抱歉道:“这阵子没看到合适的耳环,看到合适的就给你买下。”
太太笑道:“得了,你们爷们儿哪晓得女人的物件?别添乱就不错了。”
她虽这么说,却仍是盼着我买给她的。女人的心思其实很好猜,就是哄着、顺着、疼着,让她在其她太太面前孔雀似的能抬得起头来,即可。
看她离去,又给依宁读了会儿故事书,小丫头没一会儿困了,却强打起精神不肯睡,小手握着我的两根指头,摆弄一阵,突然扬起脖子道:“爸爸,我想爹爹了。”
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刘国卿。
依宁继续道:“我都生病了,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昨天来了,你正在睡觉,所以不知道。”
依宁闷闷道:“你可以叫醒我的。”
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找他玩,好不好?”
依宁眼睛一亮:“我现在就好了!”
“……丫头,”眯起眼,揣测道,“你是想吃奶油蛋糕了吧?!”
这时令的蛋糕都是放在冷藏柜里,梆硬梆硬的,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有那么个笑话么,说是要啤酒,是要冷藏的还是常温的?东北的冬天就一定得要冷藏的,因为冷藏的零下一度,常温的零下三十一度。
小孩子牙软胃嫩,怕她吃了难受,再说那奶油也不新鲜,她就是贪个甜,有那么多糖果蜜饯的不喜欢,非要吃那些个对身体不好的。
这么一来,唯独对小丫头有求必应的就只剩下刘国卿了。
她立刻窝进来撒娇,抱着我左臂晃悠,被我强硬地换成了右臂:“没有,人家就是想爹爹了嘛。”
“等你好了的,”我说,“好了就带你去找你爹。”
大姐这天上午便走了,依航送了她四条街才回,回来后找到我说:“我就是跟大姐提了一句戒烟,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
“你能这样想,当然是好。”我说。
“大哥……我……”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瞅着我,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我扑上去咬死,“这戒烟的事儿,能不能不要这么急?”
我真想咬死他了,这王八犊子!
“不那么急?早死早超生,你越晚越难戒!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来了!”
“你以为我没试过?”他有些激动,蓦然又成了死气沉沉,“你没经历过,那真不是人能受得住的……”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说,“我管不了。”
他眼神一横:“那、那至少,等参加完小妹的婚礼再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没搭理他,转身上楼陪闺女。
妈的,不经他提醒差点忘了!还有婚礼!小妹和那个该死的洋人的婚礼!
再一日,到了换药的日子,正愁着不乐意自个儿去小盗儿市场,邹老板的车便到了。他做事真的是太滴水不漏。
这一天刘国卿请了假,倒省了一肚子面对他时有可能出现的状况。这样虽然有逃避之嫌,但是我是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估计他也是。
换好了药又想到邹老板家洗个澡。我一只手不方便,在家又不好让人发现伤口,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送上门来的苦力,不用的是傻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和邹老板熟稔到如此程度了。好像很自然而然的,而且也不排斥他的亲近。我想他也是不讨厌我的,否则也不会这般三番五次的提点了。
邹老板的家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浴缸很大,装两个大老爷们儿都绰绰有余,四周还有防水垫,靠着很是舒服。他家里没佣人──这个脾气倒是和刘国卿有些相似──只好亲自上手帮我搓背。
邹绳祖嫌弃地唠唠叨叨:“妈的,我伺候过谁啊?真不知道上辈子怎么欠你的。”
我毫不在意地翻白眼:“对,欠我一次搓背。”
不知道为啥,就是很笃定,不论怎么跟他没反没正,他都不会真的生我气。
“诶,邹绳祖,”我叫他,“26号你来吗?”
“26号?”他搓背的手停顿了下,好像在思索,“那天是军队的人,和我又没关系。”
“哦,”我说,“那行,我知道了。”
他没再多问,但是手下力道加重了许多,背后红了一大片,搞得我猝不及防,大叫道:“我操,你轻点!”
“刚才不是嫌我轻吗?还说我娘们儿,这回受不住了?受不住也得受着!”
太无耻了!
抢过澡巾往浴缸里一甩,冲了冲,大咧咧地出来围上浴巾:“不洗了,皮都泡皱了。”
“回来!把浴缸收拾了!”他大喊。
“我是病号!”
“……”酝酿片刻,气沉丹田,“依舸你他妈的给老子滚蛋!”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个小度~
☆、第四十六章
过了元宵节,奉天城渐渐走出了过年的喜庆,对来年的期冀正如路上积雪,从纯白踩踏成了污浊。
元宵节那日吃了元宵,全家又一起去北市场逛花灯,还带上了佟家姐弟。弟弟很是兴奋,和依诚打打闹闹,两个半大小子没一会儿的安分。姐姐则多愁善感,估计是想家了,想着想着,竟伸手抹起了眼泪儿。
人一多,依宁倒是没再吵着要见刘国卿。这些日子和刘国卿共事,他绝口不提那一晚的失态,好像立志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虽然有些不得劲儿,但也没说什么。毕竟没立场。
2月20日,德国宣布承认满洲国。
2月22日,德国代表团抵达新京,进行友好访问。
2月26日,德国代表团搭乘满铁前往奉天。
这次德国到访的军事意味十分强烈,随行的大都是军政部要员,以及军校选出的学生代表。
算起来这些学生还要叫我和刘国卿一声师哥的,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讲,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近来各国到访的代表团多了,就有了固定的流程,相较于之前,有了规章,轻松了好些个。
当然,这说的是前期准备。今晚,注定不会平静。
一眨眼的功夫刘国卿就不知跑哪去了。在会场转悠了会儿,和几位大员打了会儿官腔,之后借口厕所逃了。
说是逃了,其实还不是去找那个傻逼。之前都摆在明面上了,告诉他小心些,他那泡水的脑子就是记不住,还到处瞎溜达!就算烦我,也得先保了小命要紧吧?
晚宴从七点开始,八点半达到高潮,十点以后嘉宾陆陆续续离席,十一点正式结束。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八点二十五分。
随手从服务生那里拿了杯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洋酒,闻那味道就不好闻,不过颜色血红,与其他酒相比倒是独树一帜。
站在离会场的阳台有一定距离的阴影里,来回扫了一眼,日德官员们相谈甚欢,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叉着蛋糕。这次官员们没有带夫人或情人来,整个会场都是阳盛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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