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浩然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就是有一点难过,有一点伤心,有一点嫉妒,又有一点羡慕而已吧。”
陶浩然没有答话,大步走出了楼道间。
田梦嘲讽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着抱膝蹲了下来。
连诺还在食堂里兢兢业业地擦着桌子,陶浩然从外走进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拖着连诺往外走,连诺反抗,他掐着他的脖子,直接往外拖。
有人要来拦他们,“你们干什么?!”
“关你屁事,滚开!”
“陶浩然你就不怕学校开除你?!”
“哈哈哈,我怕学校开除我?我都有钱买舆论了,我还怕什么?尽管开除我好了。”用力一扯,将连诺拖出了食堂,再也没有人赶上来拦住他们。
刚刚的陶浩然太可怕了。
是啊,陶浩然有什么好怕的。仅仅能够拿来威胁他的也只有学位而已了,他自己又那样不在乎。
突然有人惊道:“我们可以报警啊!”
“对啊对啊!”
陶浩然没在意这些,将连诺狠狠掼到地上,“好好的日子不想过,偏偏要挑战我的耐心是吧?”
连诺嘲讽地说道:“大不了一条命,赔给你罢了!把你们拉下水,我也值了!”
陶浩然跟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你在逗我?把我们拖下水?就算是都被学校开除了,我和老师是哪里没饭吃了哪处没法去了?多少地方要我们,你这个垃圾知道吗?你的命,赔给我?你的命能值几个钱?”
“废话少说!我已经被你们害成这样了,最差也不过如此!”
“哈哈,最差也不过如此?你知道我之前对你有多宽容吗?你自己的命你不在乎,你爸妈的命呢?在工地不容易吧,你弟弟呢?那个厂子隔三差五可就有人跳楼自杀啊,你妹妹呢?十六岁了,也能嫁人了,据说你们村里有个瘸子一直想娶啊——哟,你还想打我?怎么你觉得这样就够了?你妹妹还想嫁给瘸子?做梦!你弟弟会那么容易死?你也在做梦,包括你爸妈,你自己,都在做梦,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现实。让你知道,什么叫也不过如此!”
陶浩然出了一口气,回到家里,发现岑兮不见了。
他现在精神也高度紧张,吓得又立刻边打电话边找,岑兮的手机关机了。他头也不回地就朝他郊区的家跑去。
岑兮走进客房的门,听到大门在身后关闭的声音。
陈小英迎出来,表情却十分不自然,“岑,老师,来了啊。”
“阿姨好。”岑兮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陈小英让开了,“我受不起。”
岑兮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种情况下,人家爸妈没对自己恶语相向已是很好了。他深呼吸,跟着她往里走去。
结果在卧室里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陶大志,脸色十分不好。听到有脚步声,虚弱地张开眼,望向岑兮的眼神与陈小英有些相似,可岑兮看到了更多的情绪,甚至有厌恶。
“坐吧。”不等岑兮说些什么,陈小英指了指床前的椅子。
岑兮坐下来。
陶大志望着他,虚弱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十二月二十五号。”
陶大志咳嗽了起来。
陈小英立即上去帮他拍背,回身带着眼泪道:“岑老师,你就当帮帮我们浩然。你们这样是不对的,知道那事后,我们怎么说他都不听,只能靠你了。”
岑兮声音很哑,艰难道:“叔叔,阿姨,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啊。我们,我们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说了。他遇到了这个世界上他觉得最对不起的两个人,可是,他望着他们,坚定道:“叔叔阿姨,我以后会对你们好的,会和浩然一起对你好,会——”
陶大志震天响地咳了起来,差点咳去半条命。
陈小英哭着劝他吃药,岑兮看在眼里,手都在发抖。最后独自离开,走到马路上,晒到七月的太阳,却不觉得热,只觉得冰冷的自己被照暖了,心里一阵发慌。
他打开手机,陶浩然的电话立即打来,他的声音也带着哭腔,“老师,你在哪里?”
“我,我在淮海路这边。”
“老师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我就是出来逛逛。”
“老师我去接你!”
岑兮坐在路边的星巴克里等,买了杯热巧克力,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发呆。等陶浩然到这里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他从停车场跑来,跑到岑兮面前,气喘吁吁,岑兮抬头看他。
他伸手将岑兮拉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委屈道:“老师你不要丢下我,你不要丢下我,你不要丢下我……”反复着这句话。
这一举动惊吓了旁边的几位顾客,看明白后,那几位女孩都笑了起来。
岑兮也紧紧抱住陶浩然,轻声道:“我不会丢下你的。”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两人谁都没有松开谁,任来往的行人投来各式的目光。
暑假开始了,陶浩然也没有回家,天天黏着岑兮,不管做什么事情。
岑兮却一直不大提得起劲,陈小英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劝他,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让他劝劝陶浩然。
可他能劝陶浩然什么?
劝陶浩然放弃自己?
没了陶浩然,他的命也就没了。他应该怎么劝?
家里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没人敢说。其实家里人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他们这样的人家,本就不在意这些,换言之,陶浩然说得对,岑兮的才学与家世,注定了无论在哪里他都能够受到很好的对待。
但这些日子,岑兮的状态很不对。
没有人知道陶浩然的父母已经来上海了,甚至与他联系过那么几次。
家人与陶浩然只是担心他的心理健康问题,生怕他又犯病,徐医生已随时待命。纪姨又悄悄联系了莫韵,她也已经登上了回来得飞机。
这天陈小英又打来了电话,岑兮趁着陶浩然在洗澡,木木地走到阳台上接电话,“阿姨好。”
“岑老师,你来看看浩然他爸爸吧,就当阿姨求你了,再不来,他的命就没了,岑老师,阿姨求你了。”
除了第一次,岑兮一直拒绝与他们见面,因为他知道一旦见面,他以后很可能就无法与陶浩然见面了。
可今天,陈小英这样的语气。
“好。”岑兮应了声,转身下楼,纪姨看到他下楼,担心地走来问:“遥遥要吃什么?”
“纪姨我出去一趟,不要告诉浩然,他要闹,让保镖制住他。”
“你要去做什么?!”纪姨大声道。
“我去见他父母。”
“遥遥。”
“不要告诉他。”
纪姨追着他走出去,流着眼泪问他:“遥遥,这样值得吗?他值得你去求他们吗?你怎么能求人?你怎么能求人?”
岑兮坐进车里,看她,“不要告诉陶浩然。”将车子开了出去。
值得吗?
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啊。
陶浩然是无价的啊,珍贵到他愿意拿一切来换啊,这又算什么呢?
陶大志的房间内挤满了人,大多数是医生。
陈小英哭道:“浩然至今不愿意来见他爸爸一面,至今拒绝接听我们的电话。岑老师,你也有父母,你体谅体谅我们。浩然的爸爸现在已经不愿意接受治疗了,阿姨求求你了。”
岑兮红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跪了下来,“叔叔阿姨,我一定会好好对浩然好,也会对你们好。你们能不能原谅我们。”
陈小英愣在那里,回神后,上前来要扶起他。岑兮不愿意起来,死死地用手扣着地面。
陶大志开口道:“和,那个畜生,分开,我治病。不然,我死。”
陈小英哭出了声音。
岑兮哑然地抬头看她,去年暑假见她时,还是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贵妇,他又看床上的陶大志,脸色已不是白,而是青黑。
一旁的主治医生叹了口气,“迟一秒多一份危险。陶夫人你还是快些做决定。”
陶大志却索性闭眼,一句话不说。
陈小英哀哀地哭着。
岑兮跪在那里,却已无人在意他是否跪着,他的眼泪不知不觉便落了下来。
莫韵刚从飞机上下来,就接到纪姨的电话,她的声音已经崩溃,“遥遥不见了,遥遥不见了……”
她愣了愣,“让人去找了吗。”
“找不到,浩然找了一晚上了,找不到。”
“岑家呢?”
“也去找了。”
“等我。”莫韵挂了电话,严肃地往外走去,走出机场大门,正要上车时,听到有人叫她,“妈妈。”
她停住脚步,往一旁看去,岑兮在车里看着她,看起来挺正常,面色也还不错。她松了口气,大步走去,正要训他一顿,岑兮却突然伸手抱住了她。就在车里抱住了车外的她,手抓得紧紧的。
“遥遥?”她担心地轻声说话。
“妈妈,我要死了。”岑兮的声音很平静。
可莫韵听出了无数的破裂感,仿佛他的声音连同他的人,下一秒就会一起碎掉。
岑兮的声音平静到没有感情,“妈妈,我不敢回家,不敢看到他。你回去帮我拿护照和钱包好不好。”
“宝贝。”莫韵心疼地搂住他,“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妈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