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岑老师的朋友,于浩然。”说着他还伸出手。
陶浩然看了他几秒,也伸出手,与他握手,并道:“陶浩然。”
于浩然眼睛微微一眯,接着笑道:“真巧。”
“真巧。”陶浩然重复道。
“那岑老师,我就先回去了。你到家了微信告诉我声啊,我们下回再约。”
岑兮这才回神,点头道:“好。”
于浩然撑开伞走下台阶,走了几步,回头朝他们看去,对岑兮笑了笑,又看了眼陶浩然,这才离去。
“老师?”陶浩然不知为何,松了口气,随后笑着转头看岑兮,“我送你去拿车吧!”
岑兮却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师?”
“有时间吗?”岑兮终于开口了,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啊?有啊。”
“我们走走吧。”岑兮说着,就已往台阶下走去,陶浩然立即跟上去,将伞撑在他头顶,不解地问道:“老师,今天雨这么大,降温了,你不用早点回家吗?”
岑兮摇摇头,没有说话。
陶浩然便也没有再问,尽职地撑着伞,和他一起往临近的小路走去。学校处在中心城区,却是一块闹中取静的地方,周围的道路都比较短,还大多都是单行道,车子本就不多,今日下雨,更是不见几辆车经过。道路两旁种满了树,不知已存在了多少年,枝繁叶茂,两边的枝叶在空中交汇,俨然一个天然的屏障。
岑兮走在道路中央,陶浩然紧随着他,雨滴在枝叶上短暂停留后,再跌落到雨伞上,声音异常地动听。
陶浩然来上海一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这么静静地行走在一条道路上。他仰头看了看伞顶,笑道:“老师,我从来不知道,学校周围的路还挺好看。”
岑兮却没有回答他。
陶浩然奇怪地看了看他,总觉得今天的岑老师有点奇怪,但是岑兮始终不说话,他也不能逼着自己老师说话,便自得其乐,静静地看着雨中难得安静的这条路。拐弯走向另一条路时,他掏出手机,“老师,我拍一张照。”
岑兮停下脚步,陶浩然一手抓着伞柄,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对着远处对焦,大概几十秒之后,笑着收回手,给岑兮看,“老师,好看吧?”
岑兮侧头看他,正好看到陶浩然笑着看手机的侧面,手机光与晕黄的灯光交叉着映照在他脸上。
他收回视线。
陶浩然没听到他的回答,也早不像一年多前那样,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依然很高兴,将照片发到了朋友圈,说道: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雨中上海的街头。
岑兮始终没有再说话,而是无声地绕完了学校周围能走的每一条路,陶浩然跟着,偶尔停下来拍照,岑兮便也停下来等着。
走到最开始那条路时,陶浩然以为还要继续绕下去。岑兮停住了脚步,陶浩然看他,“老师,不走了啊?”
“不了。”
“那老师,我送你回家吧,太晚了,开车不安全。”
岑兮摇头,“去停车场吧。”说罢,转身往学校后门走去。
陶浩然赶紧撑伞跟上,其实他心里隐隐觉得岑兮可能心情不太好。可岑兮太喜欢藏着端着,他不敢将这个猜测说出口。
岑兮坐到自己车上,摇下车窗,定定地看了眼陶浩然,关上车窗,一踩油门,就这么开远了。
陶浩然愣在原地,心想岑老师心情果然不好啊!平常再生气,基本的礼节例如说声再见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忘记的,可他今天却没有说!这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
陶浩然原地思考了一秒不到,就又冲了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拦下一辆车,“跟上那辆大众。”
雨渐渐下小了,轻柔的雨丝打在车窗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岑兮将车停在斑马线之后等红灯,望着车窗上的雨点发呆。
机械般地开上高架,经过内环、中环、再到外环,下高架。一个急刹车,他将车停在了路边。打开手机,打开微信,点进那个朋友圈,陶浩然一个小时前发的照片呈现在他眼前。
他看了片刻,退出界面,拨了个号码。
几声之后,徐远明无比诧异的声音响起:“遥遥?”气息都不太稳,显然是诧异到了极点,谁不知道岑兮最讨厌他这个心理医生了。
“徐医生。”岑兮的声音却格外严肃。
“你说。”徐远明的声音也严肃起来,他以为,岑兮的情绪又出了问题。
“徐医生,我看到一个人对我笑,看到他的脸,我会忘记呼吸,脑袋也会变得异常空白,不想他离开,却又希望他快点离开。”岑兮艰难地说完,又一字一句问道:“这是为什么,我是又病了吗?”
徐远明愣了会儿,大笑出声,“傻孩子,你是喜欢上她了!哪家姑娘?这么好的福气,被你喜欢上!”
岑兮抓着手机的手却一抖,差点没能抓住。耳中再听不到一点徐远明的声音,手终究还是渐渐松开,手机掉到了车座上。
他趴到方向盘上,脑中一片空白。
人文学院历史系古代史专业副教授岑兮,从小读四书五经长大,严肃古板,却又心地善良。崇尚科学,却又是个有神论者。不相信任何空穴来风,也不相信任何没有依据的结论。
徐远明是他少年时候的噩梦,却又是他每次濒临黑暗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多少次绝望中,只有徐远明陪着他,开导他。
他讨厌他,却又更尊重他、信任他。
如今他最尊重信任的人,国内最好的心理学教授、心理医生,告诉他:他,喜欢,他。
他,喜欢,陶浩然?
第29章
岑兮的车停在路边已近半个小时。
出租车司机打了个哈欠,“这车还开不开了啊?”
陶浩然没理他,他皱着眉,心想岑老师这心情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啊?!车都不开了?家都不回了?他冲动之下,甚至也不想在意被岑老师发现他竟然跟踪他会有什么后果。
他拉开车门正要下去,手机响了起来。
在雨夜里,这铃声格外突兀。
陶浩然掏出手机一看,田梦。
现在是夜晚十一点二十一,田梦却给他打电话。
条件反射般,他接通了电话。
田梦舍友着急的声音传来,“陶浩然,田梦她受伤了要去医院!!”
陶浩然愣了愣,反问:“受伤?”
“热水瓶爆炸,左脚被烫到了,好大一个包,右手还被玻璃渣子划了几道,口开得很深,血止不住啊!这得送去医院缝针啊!我们刚去了校医院,人家要我们转去十院,可今天下雨,这么晚了,学校外面打不到车,怎么办!我们还在学校门口站着呢!”说到后来,室友都要哭了,“哎——田梦你干嘛呢!不要抢电话!——”
电话挂了。
陶浩然眉头皱得紧紧的,又望向不远处路边停着的岑兮的车,想了十几秒,咬牙道:“我们回去!”
车子拐弯,开往来时的路。
陶浩然从后车窗往外看去,离岑兮的车却越来越远。
他收回视线,转过身子,呆坐了片刻,给田梦打电话,不接便再打,第三次田梦终于接了电话。
他就一句话:“能打到就上车,告诉我一声,打不到,原地等我。我就来。”
陶浩然在半路时,舍友打来电话说已经打到了车。陶浩然松了口气,对司机道:“去十院。”
司机估计看出他心情不大好,出声道:“你这一晚上从东跑到西,再跑到东,累吧?”
“还好。”陶浩然不想多说话,伸手抹了抹脸,觉得嗓子有点疼。淋了一晚上的雨,衣服现在还只是半干,索性闭上眼睛养神。
到医院后,田梦已在急诊室挂好了号,正排队等着缝针。舍友焦急地陪在一边,陶浩然大步走过来,一眼就看到田梦手上到现在都没止住的血,脸一下子就白了。田梦是在宿舍里受的伤,身上还穿着睡衣,受了伤也没心思换衣服,只是外面披了件外套,见到陶浩然来了,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生怕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被他记住了。
陶浩然却是往她身边走近,正要问话,里边的护士走出来问:“下一位,田梦,是哪个?”
田梦站了起来。
“来吧。”护士说完便转身往里走。
陶浩然和舍友都想跟进去,却被拦住了,“只能病人一人进去。”
“护士姐姐,你让我们进去吧,我同学她很怕疼。”舍友着急道。
“不行。”护士又看了他们眼,“你们等着吧,缝个针很快的,不是什么大事儿,几分钟。”
“护——”舍友还要再说话,护士关上了门。
舍友转身,没主意地看着陶浩然。
“怎么受的伤?”
“她正看着手机呢,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正好踢到了热水瓶。”
“她手机上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啊……”舍友焦急地来回走,“怎么还不出来呢。”
陶浩然却突然冷静了下来,坐在了走廊的塑料椅子上,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果然如同护士所说那般,的确很快,一刻钟都没到,田梦走了出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护士跟在后面,“手不能碰水,一周后来医院换纱布,一个小时后麻药就过了,会有点疼,忍忍。我瞧你脚上有些微烫伤,也不能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