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哑笛相处那么久,应该有他不少把柄,我要你马上拿出来弄死这个贱人。”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华丽而怨毒,好似玫瑰花下生出的铁刺,盛在青花瓷里的鸩酒,息百川呼吸都带上颤音,几近乞怜的求告:“学长,拜托你先冷静一下……”
庄晓杰绝望了,他从这句哀求中得出明确答案,这个曾得他全心信赖的男人千真万确实施了背叛。
撕裂美丽的画皮,他显出厉鬼恶相,怒斥碾碎他宝贵信任的叛徒。
“哑笛那样不依不饶害我你还护着他,他究竟给你什么好处了?!”
息百川噤若寒蝉,庄晓杰却自能于坟场般的寂静里掘开装殓真相的墓穴,而这真相比腐烂千年的髑髅更教人作呕。
“上次被你爆菊的人是不是他?”
“…………”
“你们是玩一夜情还是当真在谈恋爱?”
“…………”
不用问了,太不堪的事体,太肮脏的勾结,再问下去只会污了自己的嘴,庄晓杰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彻天彻地怒啸:
“容川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他和哑笛肯定勾搭已久,从他复出后第一次造访就是为那贱人说情,其后提及此人也都是些不遗余力的辩白袒护,利用我的疏忽轻信,一再为哑笛开脱,明知道那是仇视我陷害我恨不得把我斩草除根的敌人仍坚决护持。更可恶的是,他还一直以友邦人士自居,用伪善的友情麻痹我的警觉,瓦解我的防备,如果不是我抢先发难,他大概还会继续玩无间,直到我一败涂地。
你哪里来的脸做这些事?
哪里来的自信能彻底坑骗我?
哪里来的胆量挑战我的底线,承受我的报复?
庄晓杰的精分属性决定他鬼畜起来不会像一般人那样竭嘶底里,自有一种冷静的丧心病狂用于施暴,他带着神经质的微笑,像个准备用手术刀屠鸡宰鸭的变态外科医生对着嗒然无声的手机说:“容川,你知道三次元的朋友跟二次元的不一样,不能随便得罪的。”
息百川怎会听不懂其中凶险,也不知是佯装,还是真的愧悔无地,他沉痛道:“学长,你可以报复我,但我真的没有背叛你,再给我半天时间,我现在马上飞去上海找你当面解释,求你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那之后我任杀任刮听凭处置。”
机会庄晓杰会给,如果息百川真的罪无可恕,他也要让他无话可说。不过这次不能让他直接登门,没有哪个基督教堂愿意接待背叛耶稣的犹大,他另约了见面地点,就在他家对面的小咖啡厅。差不多两个月前他们也曾在那里叙旧,后来还一起欢欢喜喜去吃了闸北有名的小龙虾,当时都说争取年内再聚一次,想不到约定是以友谊破裂为代价来实现的。
那咖啡厅的经营者是个法国老头,店面不大,一层不过五十平米,与吧台相对的墙角里一竖细长的梯子连接着昏暗的小阁楼,算是雅座。店里只雇了一男一女两名服务生,一个负责跑堂一个料理酒水。庄晓杰有时在家呆闷了会来这里赶稿子,店内生意总是冷清,一楼的八个卡座从没坐满过,续杯的咖啡倒至始至终浓郁,配食的黄油小饼干也一向管饱,让他怀疑老板这样不计成本的做买卖不是为了赚钱,纯粹是来上海养老混日子的。
今天他第一次登上无人的雅座,坐在靠窗的位置,左边墙根下放着几钵盆栽,认得的有石柑子、喜树蕉、白鹤芋、大叶石蒜、银王亮丝草,长势都很堪忧,那白鹤芋的花边泛黄起皱,一看就是没按时浇水。窗台的白漆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窗玻璃也有些浑浊,透过它观望外景,人人都会怀疑自己患了老花眼。而右壁上的双头壁灯像个独眼龙,只有左边的灯泡发光,种种迹象除了证明店里的服务生很懒,还说明平时鲜有人上楼,搞不好他是开业以来第一个到此一游的顾客。
店主不善经营,在装潢上却颇具匠心,但风格是属于上个世纪的业已过时的小资情调,什么都要故意做旧,旧的古铜吊扇,旧的铁艺座椅,绿铜斑驳的希腊座雕,早已锈死的只能当摆设的破旧留声机,还有正对楼梯的旧式挂钟。以前庄晓杰坐在楼下便曾听过它粗重吃力的咣当报时声,觉得那就是个晚期肺痨病人在挣扎申吟,这会儿身处黄沙蔽日般的昏黄光线中,他支颐凝睇它的指针一瘸一拐蹒跚指向下午6点正,当老挂钟准时咳血,楼梯上响起他等待已久的脚步声。
“学长,我来了。”
息百川走到桌前静立几秒钟,在庄晓杰漠然的审视下尴尬的拉过椅子入坐,中途还不小心闪了一下腿,应该是怆慌到极处才令他失却平素那种优雅从容的贵族气度,变成被教导主任传唤的胆怯中学生。
庄晓杰并未因此心生同情,如果因这点可怜相心软,他又拿什么去怜悯被这两对贱人逼得走投无路的的狗尾巴草?
一想到这个,他连事先准备好的寒暄都摒弃了,冷冽下令:“长话短说,说完快滚。”
息百川显然不习惯他变脸后的铁面,八成是怕结结巴巴更惹人厌烦,他的语速异常缓慢,仿佛每句话之间都要重复添加标点符号。
庄晓杰以为他会为自己辩解,谁知这小子又把恩赏他的机会转让给了哑笛无声。
“学长,哑笛他不是坏人,起码,起码不是你想得那么十恶不赦,他变成这样都是有原因的。”
所有罪犯的代理律师在为其做辩护时都不可避免以该犯的不幸经历为开罪理由,现在息百川也不能免俗的兜售起一个阴郁青年的凄惨童年。他说哑笛很可怜,出生在上海破弄堂的底层小市民家庭,刚出生就被父母过继给远方亲戚,不到两岁养父母便闹感情危机,他在怨偶的争吵打骂中长到6岁,终因双方婚姻关系破裂,被当成退货的商品送还到亲生父母身边。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对爸爸妈妈,以及长自己五岁的哥哥。
当初他完全是父母生活计划外的产物,送归时又是个体弱多病,缺乏教养的野孩子,与那位品学兼优的哥哥相比就是丑小鸭与白天鹅的区别。因此父母理直气壮暴露偏心,照顾哥哥像养护名贵的兰花,他呢,地位如同长在路边阶下的野草般可有可无,父母的珍视关注比极地的暖光还少见,能给他的不过是一点由道德责任勉强挤压出的施舍。他在这缺爱的像冰川般冷寂的环境中长大,毫无悬念变成一个内向孤僻的孩子,自卑的碎片嵌在胸口,没有一天快乐。
性格劣势注定他会将在家时的处境延续到学校,小初高直至大学,他都是班上最落寞最无人问津的那一个,永远是别人的替补,永远走在别人的影子里,永远得不到期盼的重视关爱,直到进入网配圈,这种抑郁的生活才得以改观。在这里,他终于知道自己也是有长处的,终于知道如何让他人喜欢自己,渐渐在粉丝的赞誉掌声中找回了自信,也感觉到了自我的价值,为此他由衷热爱配音,拼命琢磨锤炼戏感,觉得这次不用再屈居人后,能够凭努力去争取过去不敢奢求的第一。
可是他很快发现实现这个梦想难如登天,因为他又被人当成了替补——三更弦断的替补。
“他可能比你更讨厌‘小三更’这个绰号,也反感害怕别人拿你跟他比较,因为他知道你们中间的差距注定他无论多努力都永远不可能在配音上超越你……”
息百川口才不错,描述世情也凄楚感人,可是早在他说“哑笛很可怜”这句时庄晓杰就想抓起烟灰缸里的咖啡渣糊他一脸,好容易保持仪态听他磨叽完,用力掌击桌面代替法锤。
“容川,我看你脑子真的坏掉了,要不就是在帮着哑笛偷换概念。世界上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因为可怜就要求所有人必须同情他让着他?因为可怜就有理由整人害人?如果我比他强就活该被他黑掐,那比我强的人也很多啊,我也没有恨黄晓明比我帅就去骂他弱智,没有怨王思聪比我富就去咒他绝种,哑笛纯粹是嫉妒过剩引发的心理畸形,人品已经腐烂到底,说白了就是个滤纸也滤不起来的渣滓!”
肝火过旺引发焦渴,他痛饮一杯冰水,斥责被恋爱脑烧低智商的学弟:“你也是,居然被这种人掰弯,当初不是得意洋洋说一切尽在你的掌控中吗?一副聪明盖世逼格巨高的刁样,结果只是个品位奇low的蠢货。那哑笛人长得不怎么样,要学识没学识,要才华没才华,我且问你到底看上他哪点?难道是因为干着很爽?我想裂掉一次的烂菊花再艹起来就没有那么高的舒适度了吧?你的jb也够贱,刷马桶还专挑有故障的!”
庄晓杰若尽情释放齿间毒液,钻石心也能蚀透,息百川家里门第清贵,当年掐架败给秦广陵正是由于自幼受教所限,受不了那些带生、殖、器的粗言秽语,庄晓杰明知如此,专挑他这弱点下手,反正大家都在做没脸没皮的事,就比谁更无耻。
“学长我求你别说了。”
息百川一张白面孔被撕得血红,颤抖的手握住杯子,狠狠灌了一口咖啡,吞咽时连连呛咳,也不知这没加糖的苦涩液体是否能挽救心塞。庄晓杰阴沉的暽伺他,默许他开始第二轮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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