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杰了然:“难怪你舅舅这么疼你,几百万的房产都舍得过户给你,原来是为了报答你妈妈的养育之恩。”
潇潇雨歇点头:“妈妈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她年轻时做了很多好事,现在都开始慢慢收到福报了,所以我觉得因果之说很灵验,平时也尽量多做好事,有了坏心眼也会努力克制的。”
他一认真便遭庄晓杰揶揄:“你能有什么坏心眼,至多不过在背地里偷偷意淫我吧。”
逗得小孩习惯性垂首挠头,真正坏心眼成堆的家伙进一步展开揭短恶趣。
“前天你妈妈跟我说了你当初出柜的情形,原来你除了张老师,高中时代还有一颗朱砂痣。”
潇潇雨歇愣了愣,眉宇间缭绕一丝怅惘的烟气,苦笑:“那算什么朱砂痣啊。”
他神色里找不到怀念眷恋的痕迹,看来年少时痴傻的春梦早已醒透了,庄晓杰称心点评:“对呀,他把你害得那么惨,说成脓包毒疮还差不多,你也是傻,怎么会看上那种眼前皮薄的小婊砸?幸亏有位明事理的好妈妈,不然八成会跑去给青少年自杀案例艹数据。”
潇潇雨歇嘿嘿干笑,伸出手指拨弄从蚊香上袅袅升起的白烟,将那笔直的一线勾勒成蜿蜒的云图,庄晓杰读出其间记载的伤痛,难得的为自己的毒舌愧悔,刻意逼出两声咳嗽,用隐晦的修辞法夸奖他。
“你的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的,上过那么大一回当还能对爱情保持热望,是信仰坚定,还是本身就对渣人设情有独钟?”
潇潇雨歇笑着噘嘴:“你又欺负我。”
看他没有一点介怀的情绪,庄晓杰便不收敛:“开个玩笑就叫欺负啦?有这脾气抱怨我,当初干嘛不撕了那个骗钱又骗情的家伙?”
潇潇雨歇望着阳台外笼郁婆娑的树影,向巡游的天风吐出深沉的喟叹。
“报复一个恶劣的人不就变得跟他一样恶劣了吗?过去的事我通常只记开心的,你不提起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现在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记不清。”
不因耻辱仇恨而恶意评价曾经的恋情也是一种可贵的美德,他以平和心态与往事干杯,恩怨穿肠,不病不伤,而后,开启另一段缠绕方寸的告解。
“至于我为什么还能保持乐观,那都是因为我妈妈。”
他回望房门,确信母亲不会突然到场,转身继续凝视蚊香的燃点,把那里当做追忆心路的枢纽,娓娓陈说道:“妈妈生活坎坷,幼时丧母,每天起早贪黑挣钱养家,只在嫁给爸爸以后才享了几年清福。可惜好景不长,三十出头又遭遇中年丧夫的打击,家里的经济支柱倒了,还欠下几笔外债,她是为了还债才正式学厨的。起初在餐厅打杂,趁师傅不注意时偷师学艺,后来有位老师傅见她勤快,破例收下这个女弟子,不过对她要求特别严格,犯一丁点错都会狠狠批评。妈妈不怕苦也不怕累,一边打工一边学艺,单是练习刀工这一项手指就不知割伤过多少回。每天累得筋疲力尽,回家还要洗衣做饭照顾我,你看她现在走路左腿有点跛,就是那会儿每天久站留下的后遗症……”
这些苦难记忆想必每一页都印染斑斑血泪,夜来重温,怎不摧折胸怀?潇潇雨歇渐渐无法保持语速流畅,声音在一个痛心的句点处停滞。
庄晓杰虽不能设身处地体会他的感受,也知道他此刻的心痛是难以用文字言说的,并且明白他的本意不是靠卖惨博怜爱迫使别人陪同他忆苦思甜,因此适时接话:“你妈妈这么辛苦养育你,你当然要自尊自强啦,不然怎么对得起她。”
潇潇雨歇用力顿首,自以为神鬼不觉的咽下泪意,补接先前的叙述。
“妈妈经历过无数挫折,人世间的种种艰难苦楚几乎都让她尝遍了,可是她从来不哭,不仅我没见她哭过,周围的亲戚朋友也没有,即便是爸爸去世时她也只是搂着我呆呆的坐了一个晚上,眼圈红了一阵又一阵,却始终没掉眼泪。人们都说妈妈是铁人,再多苦水都能往肚里咽,绝不让人瞧出一丝软弱。可是那次得知我在学校出柜被人欺负以后,她哭了,还哭得很惨。
当时我躲在办公室门外,听她哭着冲班主任喊‘我儿子不是变态,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他’,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哭声,完全没想到妈妈竟然有那么脆弱悲痛的一面,以往再大的打击再苦的日子都不能让她示弱,可仅仅是班主任一次约谈她就崩溃了……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妈妈能承受任何非人的折磨,却不能忍受我被侮辱伤害,也是从那时起我明白了,我是她唯一的弱点,要想保护妈妈不受伤害,我得先让自己快乐。
所以外人嘲笑羞辱我,我偏要挺胸抬头做人,说我变态有病,我偏要向他们证明同性恋也可以有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遭受背叛也不要紧,我不会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遇到让我心动的人还是会认真努力去爱,只要认定没有爱错人,不论结果如何都值得。”
人性在初生之日便带着原始的兽性,一如大海中漂浮的泥沙,有的经百千亿劫仍旧沉沦,有的则被幸运的纳入母蚌体内,在善恶、美丑、是非、对错的攻伐兵斗中挫练打磨,终于超脱狭隘的本我,对世间所有的慈悲顶礼赞叹,将世间一切的邪恶引为殷鉴,继承海之蓝,水之清,云之白,地之圆,终于凝结出美丽尊贵的珍珠。
庄晓杰想,他和潇潇雨歇的人生画板在“高二”这个特定的时间段一定处于同一色系。
那年父母离异,林笑抛下他远渡重洋。
那年潇潇雨歇被亲友出卖,沦为校园里的黑羊。
那时他情凄意切,在怨恨中消极度日。
那时,潇潇雨歇的眼眶想必也蓄满苦泪,踯躅在迷惘的三岔口。
那以后,他心理失衡,坚持以扭曲的视角品评世事,为此不惜颠覆观念。
那以后的潇潇雨歇仍怀抱希冀与感恩,俗世的污垢没能弄脏他的心,一次瘟疫蚕食反而使他的生命骨骼成长得更加□□,依靠自身免疫力,他在最痛的心伤上长出快乐的根须,不用向天祝祷,自力更生拨云散雾,唤回日月和星辰。
迎战荆棘的勇士之血将点燃燎原的野火,逆风飞舞的蝴蝶会化作怒放的玫瑰,生命的意义永远只存在于不屈奋进者掌心,那闪耀的赤线昭示最骄傲的功勋——成长。
不知不觉就静了下来,二人相对寂然,由满天星汉代替他们说话。北方的夏夜是贵妇的珠宝盒,繁星闪烁,富丽灿烂,忽然一颗流星闪逝,像从黑天鹅绒毯子上滚落的钻石。潇潇雨歇指着星轨兴奋的喊:“有流星!快许愿啊!”
庄晓杰笑他孩子气,如今向流星许愿这种梗也只有九流言情小说使用了吧,且不说此乃无稽之谈,单看流星的用意也是不祥。它本是大化已尽的星球,用垂死的毫光殉陨宇宙的新陈代喜,驮着无限遗恨坠落,连同人们的心愿一起跌做粉尘。
“傻瓜,流星在中国俗称扫帚星,自古就是晦气的征兆,你朝它许愿还不如求我管用。”
估计是瞧出他心情好,潇潇雨歇试着进行近来最感兴趣的斗嘴游戏,微笑调侃:“真的吗?可是你不是最讨厌别人给你添麻烦?”
看来他的第一个愿望是撒娇,庄晓杰这会儿乐意慷慨,便拿出对方希望看到的傲娇人设做自大宣言:“对啊,我是很讨厌麻烦,因为在我的概念里,世界上的事只分两种,一种是‘干我屁事’,一种是‘干你屁事’。”
“那你怎么忽然愿意当圣诞老爷爷接受别人许愿?”
“你认识我多久啦,还不知道我的重要属性之一是精分?机会已经给你了,不要拉倒。”
“那我许什么愿望都可以?”
“当然要依现实条件啦,我不是阿拉丁神灯,超出能力范围内的事可办不到。”
潇潇雨歇仔细辨认他的表情,手指不自觉的抓住t恤下摆,紧张又虔诚的祈愿:“那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这愿望绝对符合现实条件,可庄晓杰却觉得他比童话故事里那个不知足厌的渔夫老婆还贪心,但既然主动做了投入渔网的金鱼,自食其言就太怂了。
他若无其事的装逼,问那卑微的凡人:“亲哪儿啊?”
潇潇雨歇用力咬了咬下唇,神似抵押身家性命的赌徒。
“嘴。”
轻微的发音倾吐勇气旋风,险些刮跑蹲在神龛上虚张声势的伪神。
庄晓杰内心山摇地动,想伸手把这胆大包天的臭小子抽成永动的陀螺,又想找个好看的姿势飞身跳下阳台,但在这些之前最想做的还是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摇撼怒骂。
混蛋,你特么客气一点会死啊!
其实他只需炸毛一怒潇潇雨歇便会悔罪求饶,可神经许是因雷击出现故障,居然去简就繁选了妥协一途。他在人格分裂和思想激斗中起身走向许愿的青年,自觉是个受古老咒语约束,不得不依从小鬼调度的倒霉巫师。潇潇雨歇僵直的端坐在椅子上,精神处于高度准备状态,那闪光的瞳仁里分明供奉着一幅神仙的圣像,此刻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主宰他的神。
庄晓杰天人交战,决定清空思绪好办事,利落的勾起潇潇雨歇下巴,不管不顾的亲下去。算来这是他们第三次接吻,与第一次的糊涂,第二次的冲动不同,这次二人头脑清醒,情绪稳静,并且主动权还转到了庄晓杰手里。印象中这也是他初次主动施吻,尽管无数艾薇早把他打造成形而上学的老司机,现实情感的履历表却未曾提笔,丰富的理论无法弥补实践技巧上的生疏,他握住潇潇雨歇的后脑,胡乱交换炙热的气息,为自身的笨拙懊恼脸红。潇潇雨歇比他更窘急,开始慌得不敢透气,经过几次窒息挣扎,才在得到默许后小心搂住他的腰。但是随着亲吻深入,他渐渐的越抱越紧,流露焦灼贪婪的情焰,像渴求主人抚慰的小狗在庄晓杰怀中不停扭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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