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燃着香,是一种清冽而绵长的味道,那是前梁皇室中最时兴的一种秘香,听说有提神醒脑,延年益寿的功效。
身姿曼妙的美人,正坐在案边,拨动着玉制螭龙踏海香炉中的香料,那沁人的香气沾染上葱白如玉的指尖。
好一副美人香道图。
“母亲。”君泽出声唤了一句。
隋夫人并没有理他,而是条理分明地继续完成她的香道,直到完成最后一步,才抬眸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君泽点了点头,“刚从江淮回来。”
“去见过你父皇了?”隨夫人淡然地问了一句,对自己儿子的态度很是冷漠。
君泽似乎已经习惯,倒也不在意,自个儿坐在了对案。
“孩儿回京,听闻了一件事,不知母亲知不知?”
“何事?”
“京中传言,长乐皇姐强抢女童,为这事,还死了一位御史。”君泽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哦?”隋夫人一笑,甚是从闲适。“这事,本宫也听过,这长乐公主是很不像话。”
“这事……是母亲做的吧?”君泽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乐公主这件事,原本只是件小事,却突然赔上了一位御史大夫的性命,因此让君曦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这背后……定有推手。
当君泽听闻这件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本宫才刚从行宫回京,人生地不熟,怎么可能做到这些。”随夫人脸上,淡然的笑意依旧。仿佛就是真的与她无关似的。
“母亲!”君泽叹了一口气,说道,“您刚从行宫回来,这些事,您还是尽量不要沾惹的好。”
隨夫人看着自己儿子,知道这孩子已经察觉到了,便没有再隐瞒,“本宫既已回京,自然该给老朋友们送些礼物。”
随夫人嘴中,“礼物”二字说得意味深长,是她本人一贯的睚眦必报。“以羽弗昭的那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也只会逼着她的女儿将孩子还回去!”
“母亲不怕父皇察觉吗?”
“你父皇对这些小事,向来不怎么上心。”
因为幼年时的遭遇,武帝对儿女的教育是两种极端。儿子们是特别的严,女儿们则是特别的宠。以至于现在的公主们,一个比一个骄纵任性。
只怕武帝自己都认定了,是君曦抢了人家的孩子。
抢都抢了,那还回去就是了。
“母亲!京中……已不是二十年前的京中了。”君泽提醒道。
“怎么?还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东宫太子妃苏浅,城府极深,手段了得,母亲还是不要去惹她的好。”
“太子妃?”隋夫人微微皱起眉,她想起几天前在皇后的梅花小宴上,见到的那两个女子。
一个温婉,一个明媚,听说是东宫的太子妃和良娣。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罢了!”
随夫人的印象中,那个东宫太子妃一直静静地坐在梅花小宴上,温婉而无害,看上去就是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
“母亲最好不要小看她,一个能在泰始政乱中保全整个东宫的女人,又怎么会是乳臭未干的丫头?”
想当年泰始政变,所有的兵力都围在皇宫之中,保护皇帝。她一个女人能够当机立断,死守东宫,已经是胆识过人。
更何况当时东宫还有两位嫔御涉及到政乱,跟乱党有勾结。君泽记得当时的太子妃手段果辣,当即鸩杀了她们,以保东宫和太子全身而退。
这样的女人,还是不要小看的好。
第148章
听君泽这么说,隋夫人倒是对这位太子妃提起了一些兴趣,只是还没太放在心上。
君泽见自己的母亲这个样子,只能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他的母亲,是女中豪杰,敢在了前梁那个烂摊子里周旋,扶持幼帝,把持朝政。
这样的人,自然是眼高于顶,对于那位年轻的太子妃,是打心里有些看不上的。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天天呆在东宫的四方宫墙之内,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此时的隋夫人,并没有将太子妃放在心上,只是没有想到,几天之后就现实狠狠地打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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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中——
隋夫人跪在冰凉的地板上,面前是脸色铁青的武帝,而旁边站着的,是那个依旧一脸温柔无害的太子妃。
宽敞的大殿中只有几个人,除了皇帝和她,以及太子妃,也就皇后,和几个皇帝的心腹内侍在而已。
看得出,今天的事皇帝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随夫人跪在地上,玉砖的冰凉透过衣服的布料,渗到膝盖之上,隨夫人只觉得此时透骨的冷。
隋夫人自从行宫回来后,皇帝是准备封她为淑妃的。
淑妃,乃四妃之一,那是只在羽弗贵妃之下的高位。
武帝后宫众多,但高品阶的皇妃其实并不多,四夫人中,只有贵妃和贤妃,两人都是潜邸时期的老人,而且都为武帝儿生儿育女过。
现在要立一个淑妃,也算是宫中的大事。
尚衣局已制好淑妃的朝服,内府也做好了淑妃的金册,就等着册封的那一天。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册封的前一天,武帝突然召了随夫人进甘泉宫。
“好!非常好!”皇帝冷笑,“没想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野心勃勃!”
说罢,手中那一摞厚厚的纸,砸在跪在面前的人身上。
随夫人跪在皇帝面前,那些宣纸砸在自己的脸上,却依旧倔强地挺直的身板,仿佛是要维持她最后的骄傲。
那些纸上,非常详细的记录了,在君曦带走了囡囡之后,隨夫人是怎样派人带走了陈家人,怎样制造了所谓的击鼓鸣冤,又是怎样胁迫宋御史,让他在含元殿上以死相逼。
用一条御史的命,换君曦的千夫所指!
而现在,这些宣纸上,不只是记录事情经过,更有当事人的签供画押,以及皇帝身后的桌案上,还摆着各种证物。
随夫人没有想到,东宫那位太子妃,竟然手眼通天,能找到这么些东西。
“诬陷皇姐强抢孩童,只是第一步!夫人的目的,是为了让世人质疑皇姐的品行与道德,进而也质疑羽弗贵妃怎样教养儿女的。”
随夫人听到太子妃温婉的声音,如春风化雨暖人心田。
如果……不是在述说她的罪状的话!
“质疑羽弗贵妃的教养之后,必定会殃及到五皇子,毕竟女儿都养废了,世人又怎么期待儿子能养好呢?”
“等到殃及到五皇子,接下来就是羽弗贵妃的另一个儿子,太子殿下。”
“随夫人的最终目的,是剑指东宫,皇姐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罢了。”
等太子妃将这些说完,武帝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这个人,向来是理智大于情感了!
妃子之间的争斗,他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谋嫡!那是动摇国本之事,武帝绝对容不下的。
随夫人轻笑,是她太轻敌了,正如君泽所说,东宫太子妃果然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她明明只开始走了第一步,这个东宫太子妃就察觉到了她后面想走的路。
是啊!一个公主而已,连站上含元殿的资格都没有,她何必费尽心机去对付她?
隨夫人最后的目的,确实是长乐公主后面的东宫太子!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武帝冷冷的问了一句。
随夫人笑了笑,说道,“人证物证俱在,妾无话可说。”
太子妃找到的人证物证太全,连她还没来得及布的网,都察觉到了,甚至找到了证据证明她准备怎么做。
现在的境地,还有什么好辩驳的,不过徒增笑话罢了。
见隨夫人认罪,苏浅原本想着,此事败露,武帝定会龙颜震怒,必不会留随夫人在京中。
可那一天的最后,武帝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了随夫人一人在殿中,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第二天册妃典礼结束,而随夫人并没有如苏浅所计划的那样,被送回枢城继续软禁。
而是留在皇宫中,留在棠梨苑,无诏不得出。
这倒是苏浅第一次失算,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君曦的危机解除了。
皇帝自然是不愿意让天下人知道,他的妃嫔陷害自己的孩子,剑指东宫,意图改变国本之事!
那对于皇帝来说,本身就是家事,丑事。
后来苏浅得知,皇帝怒斥了三皇子,动用了绣衣直指。
最后在含元大殿上,陈家宗族族老,陈家邻居以及很多相关人物都到了。
听说,那一天的含元大殿,特别的热闹。
反正最后,案子是这样收场的:陈家虐待其孙女,长乐公主路经得见,实在看不过去,便花了三千两银子买断了其孙女,收做养女。怎知陈家贪得无厌,一路尾随公主回京,知道长乐公主的身份后,竟意图勒索敲诈,才有了击鼓鸣冤一事。而宋御史年老而糊涂,竟相信陈家一面之词,才有了御前触柱一事。
最后武帝判定,陈氏幼女囡囡与其家族义绝,由长乐公主收养。而陈氏一家诬陷皇族,其罪当诛灭。但武帝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判他一家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