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怎不知要批件裘袍出来?”其冽将狐裘拢住白泽芝。
白泽芝微微皱眉。他一直看不懂其冽,也不想懂。其冽的语气越来越熟稔,似超过了礼贤下士的界限。这种感觉,让白泽芝不敢靠近,也不想靠近。
其冽看着他皱眉,又是对着城下,便是一顿。
“我使人去你府中,”其冽见白泽芝马上看过来,便道,“主屋具毁。据周围所说,我兵士进城之前便燃于一把火。”
白泽芝眼里满是哀伤。
“我所说具是属实,”其冽强调道。他在鹰栖山便决定以后要给予他自由,不再去除他的依仗,所以这次进城便不会伤他亲人。
白泽芝能想象得到母亲的决然。她是追随父亲的脚步去了,也为了有尊严地死去。一如樊厦的国君,选择端坐在龙椅上服毒。
“据留守的仆奴所说,在这之前已遣散了大部分的下人,所以仅知道当日白夫人自焚于主屋,但屋内还有何人,有几人,并不得知。”其冽说了了解到的消息。
白泽芝料想母亲携带了妹妹一同在主屋之内,毕竟母亲不会放心留妹妹一人在外。白泽芝眼角的泪水被风吹得无影无踪,这便是以后独自一人了。没有了国,也没有了家。在高高的城楼上,风卷起白泽芝的裘袍,发丝飘舞凌乱,萧萧瑟瑟,如同没有牵绊的风筝,随时要被风拽走。
“我已派人去整理。”其冽看着他眼底里的孤独,眉头一皱,上前将他的裘袍拢了拢紧。
“我想去看看。”白泽芝道,声音在寒风里有些颤抖。
其冽将他帽子戴上,拉着他走下城楼。待他们走到下面,瑟已备好了两匹马。
其冽跨上马,看着他。
白泽芝快步到另一匹马面前,竟然是皓雪!白泽芝伸手摸了摸蹭过来的皓雪,抿了抿嘴。
“我认得你的马。”其冽道,“走吧。”其冽是在溱水关发现皓雪的,便一起带了过来。白泽芝一直在养伤,便没有让他骑过。如今看着他不开心,便想让他能看着心情好一些,由得他慢慢踱踱。
白泽芝一愣。他们除了战场上有交集,其他并没有私交。难不成刀光剑影里还能注意到这马?白泽芝却什么都没有问,只利落地跨上马,掉转了马头,奔了出去。
其冽一直跟在白泽芝身旁,看着熟悉的马上身影,一种久违的感觉充溢了心房。那种属于白泽芝的潇洒、彪悍,又回到他身上,与养病时的虚弱、无力、挫败截然不同的气质,深深吸引其冽的目光。
想到这里,其冽回神立马冲白泽芝道:“你慢些!伤口要是不要好了!”
白泽芝才想起身上的伤不能如此飞奔,便拉拉缰绳,稍缓了下来。
两人在京都的街头慢慢走着。街道很宽,有些店铺开着,时有人来人往。也有一些店铺关着,躲避乱世。青色的砖石因为接连几天皆是晴日,微微泛着灰白。在其冽看来,这一切还是十分满意的。没有任何破坏,省去他重建的工夫。人跑了些没关系,安定下来那些人还是会回来的。而且,这边的一切比莫桑好很多了。莫桑京都中唯有黄土大道,一到起风的日子,尘土飞扬,整个京都都被笼罩在一片灰黄之中。
对这一切,白泽芝没有多大的想法,他没有去过莫桑,不知道其冽心中的感慨。他只看着街头转角,数着还要经过多少个到家门口。临到最后一条街时,他便引首以望,看向那个熟悉的地方。等到家门口时,他又踌躇了。
其冽下了马,将帽拉下一点,掩去幽蓝的眼睛,也掩去大半面容。白泽芝看了看其冽,也如此拉了拉帽子。两人才走进昔日的白将军府。
夜色已彻底笼罩了整个大地,府里点了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摇曳曳,显得偌大的将军府十分萧条。
白泽芝看着黑漆漆一片的主屋,心里压了一块石头似的。白日里应是有人拾掇了,一边堆着整理出来的碎瓦与烧的乌黑的断木。
瑟拎了个白日里监督拾掇这里的人出来。
那人低着头将情况说了起来:“这应是浇了火油,燃得很快,根本来不及扑灭……”他将那些了解到的情况,与他检查销毁后的残留作了一部分肯定,一部分猜测。
“……刚刚收拾出来的结果,屋内丧生一人,仵作检查是中年夫人尸骸,周围有一些残留下的首饰,应是白夫人……”那人道。
“等等,”白泽芝出声道,“只有一人?”
“是,仅一人。”那人肯定道。
白泽芝仰天深吸了一口气。那么,芙蕖呢?芙蕖会在哪里!白泽芝很快又平复了情绪,变得很平静。他不知道其冽知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但他不想让其冽抓住他这个弱点,便得表现得波澜不惊。
其冽自然将这一切听到了,再看白泽芝的眼神,决定要派人去找找。他自然知道白蕴翰有个嫡女,在繁丝缎锦铺便见过了。
☆、第68章
在之后几天,白泽芝都去白将军府里。其冽并没有跟着去,但白泽芝可以肯定,在他身边肯定不下两个暗卫在跟随着他。这样也足够,并没有禁住他,留给他一定的自由。白泽芝每天看着他们一点点地拾掇那摊废墟。索性,如第一天的大致检查结果一样,只有一具尸骸,并没有芙蕖的。府内关于芙蕖的线索一点都没有,仅得知城破的前一天还在,夫人自焚于主屋之后,芙蕖便不见了。
白泽芝将母亲安葬在父亲的衣冠冢旁,便不再踏入这里。他白天骑马驰骋在京都各个地方,晚上依旧回到皇宫。其冽安排他住的是礼贤宫,平常议事的官员晚了便会赐住在这里。白泽芝理解为其冽对他还存着招揽的心思,轻轻一笑,笑其冽的天真,还笑自己目前的无力反抗。也许,再过一旬,体能便能上去了,即使带着伤,应付跟随在身边的暗卫也许没什么问题了。白泽芝要逃离这里的想法一直没有断。那位大夫也在暗暗帮他调理身体,为他逃离这里做准备。
然而,其冽很快就又开始跟着白泽芝了,仿佛朝上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了。白泽芝开始不畅快了。白泽芝想驰骋在山间,其冽只给跑一小段,立马制止了,只许慢慢踱着。白泽芝怀疑是不是其冽觉察出自己想逃跑的意图了。以他目前的体能,白泽芝只能隐着火服从,万一连这点自由都被收走,那他就更别想逃走了。
其冽将他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看着他明明想发作,却又死命按捺下去的忍劲。不光是个精明彪悍的人,还是个能屈能伸的。其冽觉得很有意思。他本来就是想要那只翱翔天空的鹰,而不是一只唯唯诺诺的家鸟。
“你要提自己的体能,也不能一下子就这般。”其冽递了水囊给他。
白泽芝心里一个咯噔,脸上却不显分毫变化。
“自己是习武之人,便该知道循序渐进才是。”其冽看着他不说话,便道。在他看来,没把白泽芝想逃走放心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去哪里。白蕴翰和夫人的安葬之处在这,白将军府也已安排重建。到时候把他妹妹再找出来,其冽不信白泽芝不在乎这些。
白泽芝想着自己可以适当收敛一些,便慢慢踱着。可,芙蕖会在哪里,是不是安全,能否等到自己逃脱了去找她。白泽芝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如焚。
“今日有肥羊送来,早些回去吧,”其冽掉转马头,“整日里吹着这风,日后这伤免不了要疼痛的。”
白泽芝愤愤地掉转马头,心里骂了一句“乌鸦嘴”!
回到宫里,白泽芝才知道,在他们出城跑马之时,已有莫桑官员进城。紧随莫桑官员之后,后宫的嫔妃将于明日午前到。这肥羊便是随莫桑官员带来的。
白泽芝沐浴出来,便闻到烤肥羊的香味。白泽芝披上一件裘袍走出屋,果然看到其冽在庭院的一块空地架起了篝火,上面烤着一只小肥羊嗞嗞作响。
“赶紧过来。”其冽递了酒杯过来。
白泽芝挑了挑眉,没动。
“应该是你喝得惯的。”其冽看了看那酒杯。
白泽芝便走过去坐下,接下酒杯。
其冽转了一下烤肥羊,又伸手从旁边拿起一坛酒,拍开酒封道:“这才是我们莫桑人喝的。”
白泽芝看了看自己的小酒杯,看了一眼其冽手中的大酒坛,咬了咬牙。
“也不是不给你喝,”其冽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道,“等你伤好好透,便给你大碗的酒。”
白泽芝脸色才稍微好看些,执着酒杯在鼻间晃了晃,淡淡的酒香混着烤羊味钻入肺腑之间。
其冽看了看烤肥羊,撒上香料,扯下一只羊腿递给白泽芝。白泽芝看着他这么霸气地撕扯羊腿,没好拒绝。
其冽扯下另一只羊腿,啃了一口:“看着作甚,现下正当好吃!”
白泽芝便啃了一口,不去看他。
其冽连吃了几口,才灌上一大口酒。吃香虽豪放,速度却不快,嘴唇上也未沾一点渍。
白泽芝已很久不沾酒了,喝上一小口酒,回味了一番。白泽芝吃了几口羊肉,便放置在一边小案几上,只拿着酒杯时不时抿上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