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无语。大夫的意思是病人心病难医,自己不愿意醒过来。要病人自己有求生意志,病情就会立马好转。
“这井水怎么是温的!”其冽过了一把棉帕,火气一上,将棉帕甩在水里,“换水!”
外室的侍婢赶紧小跑着进来换水,又赶紧小跑着出去。
瑟又是无语。莫桑的帝皇竟然亲手伺候敌国的俘虏,传出去莫桑百姓的脸往哪搁?这交给侍婢大夫们去折腾就好了。陛下可以去批奏折,君不见这几日的奏折已堆积如山了?陛下也可以出手去拯救黎民于水火,君不见两国战火越燃越旺,波及甚广?实在不行,陛下也可以回宫去见见妃子们嘛,绵延子嗣也是很有意义的。
“瑟,去找些冰来。”其冽看着毫无知觉的白泽芝道。
“……”瑟心里掬了一把泪,“主上,这霁月常年都储不了冰。”
“去燓厦取!”其冽眼刀划过瑟,声音不免提高了一些,“再没有就去莫桑运来!不管用什么办法,总之朕要用冰!”
“是!”瑟颌首退下。
还未退出内室,瑟听到他的帝皇咕噜了一句,“人老了就不中用了,什么都要提点!”
瑟脚下一滑,闪了出去。老了……老了……天地可鉴啊!瑟摸了把脸,暗道:主上,属下只二十又一,与您同岁,怎么就老了呢?主上嫌弃,是不是要滚回空谷训练了呢!
昏迷中的白泽芝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他深陷在他的梦境里不愿离开……
白泽芝看着眼前这座院落,黛青色砖块深沉却熟悉,墙底下布满了茸茸的苍苔。一只五彩斑斓的小球从卵石路滚到墙脚,扎着小髻的稚子立马跟在后面跑了过来。
“泽芝,慢些,仔细地滑!”
白泽芝看向那声音来处。
卵石路那头,一位温婉美丽的女子撑着腰在凉亭中站起身,轻逸的衣衫下独大如箩,俨然是快足月的样子了。她拍了拍身后扶着她的婢女:“快,芷前,那处滑,小心小少爷滑着……”
话还未说完,那稚子便栽倒在墙脚。婢女踩着小步赶紧跑了过来。
白泽芝淡淡一笑。
那稚子趴在地上,回头看向凉亭里的女子,咧嘴一笑,未等婢女到跟前,便三两下爬了起来。
婢女扶着稚子到凉亭,女子端着稚子的小手就着帕子轻轻擦拭,一边擦一边轻轻吹着:“泽芝,可疼了?”白嫩的手心里几道血色很是鲜明。
“不疼不疼!”稚子忍着疼安慰女子。
女子看了看他的眼睛,在伤口上又轻轻吹了吹:“让你仔细些跑,怎不听呢?”说完,她拿出药膏涂在他手心伤口上。
稚子看了看终于敛住血的手心,轻道:“母亲,父亲要回来了吗?”
“快了。”女子淡淡笑着,抚了抚已经很大的肚子。
稚子上前将小脸埋到女子臂里,弯起了嘴角。
白泽芝在一边看着,嘴角也渐渐上扬。小的时候,总觉得父亲在的话,便什么也不疼了。即使父亲不在的时候,只要想起父亲马上便要回来了,便也觉得不疼了。
眼前一晃,白泽芝发现自己已到了屋里。
稚子用手指戳了戳男子手里小娃娃的脸蛋。
“泽芝,以后你便是哥哥了,要护着妹妹知道吗?”男子道。
“知道了,父亲。”稚子点点头,虽然不是太懂男子的话,但觉得当哥哥便是小男子汉了。
旁边床榻上微微动了动。男子抱着小娃娃朝床上那女子微笑:“莲儿,看我们的宝儿。”
“与泽芝那会一个样儿,”女子淡笑着伸手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看向男子:“夫君,可有起名?”
男子看了一眼趴在榻边乖巧的稚子,道:“便叫‘芙蕖’吧。”
女子轻道:“泽芝者,莲也。芙蕖者,亦为莲。”
男子看着女子,眼里满是宠溺。稚子趴到男子腿上,看着男子手里的小娃娃,亦笑得很欢。
白泽芝想要走进,步子却是怎么也迈不动,只得伸手轻轻描摹,却又怕他们一下子消失。
画面一闪而过,白泽芝一阵惊慌,却见庭院里,男子在指点着稚子的拳法。白泽芝平静下来,贪恋地看着。
“父亲,泽芝长大后也能跟父亲一样,成为燓厦的大英雄吗?”稚子收手后,问旁边的男子。
男子淡淡一笑:“泽芝现在便是小英雄了。”
稚子疑惑,有些不自信。
“父亲不在的时候,泽芝孝顺母亲,保护妹妹,便是我们家的小英雄。”男子笑道。
稚子撇了撇嘴,明显不满足。
“泽芝以后会成为燓厦的大英雄的。”男子举起稚子坐到肩上。
稚子伸手触及平时遥不可及的树枝,摘得小扇子般的叶子,看得高高的围墙之外飞鸟踩过黛瓦,终于笑得开怀了。
白泽芝有些失神。心目中的大英雄一直唯有他而已,我的父亲。
画面闪得很快,稚子长大了,一路追随着父亲去了军营。在野地跋涉,在山里攀爬,在荒漠行进,在戈壁驻守……在这期间,结识了诸多好兄弟,也与其冽交锋过两次。每见一次,白泽芝心口便收缩一次。怎样的疼会让人忘记呼吸,怎样的疼会让人窒息至极?
看到在苍顷荒原与狼群搏击的那一幕,白泽芝心里一滞。这一次算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他,所以在模模糊糊的时候,就看见了他。金黄色盔甲,冷峻的眉目。白泽芝看着自己被兰煜扶着,却硬撑着看向那人,眼角酸涩得很。
澹水上,月色妖娆,山峦叠嶂,水流潺潺。那人斜执一箫,低沉箫声缠缚上清悠笛声。从此,便开始纠纠缠缠……
白泽芝握了握拳,微仰着头努力让自己呼吸,眼角却滑下泪水。如果没有这缠绕,之后就只会有恨,不会那么怨,对吗?
而此时,其冽拿着棉帕要擦拭白泽芝的脸庞,看着泪水从那紧闭的眼角滑落,源源不断,不禁手下一顿。手指拭过水痕,温热。放唇边一尝,咸涩。其冽伸手抱起白泽芝,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感到一阵窒息。
“不要怨我……不要怨我……”其冽在他耳边轻道。
☆、第56章
怀里的人滚烫滚烫,其冽又赶紧将人放平。唤人又进来换了一次水。
其冽拿着沁水的棉帕搭在他脉口,看着似乎很痛苦的白泽芝。父亲死在面前这么痛苦?其冽回想起父皇在面前噎气的那一幕,其他不好说,但痛苦是绝对没有的。怎么可能会痛苦呢,一直等待这一刻的到来,等到的一刻只有如释重负。父皇活着,他便只能收敛一切锋芒,只展露恰到好处的才华。他永远不会忘记,母妃将弟弟送出宫去时眼里的坚定。也永远不会忘记,母妃在自己面前七窍流血的落寞。更不会忘记,得知母妃死后,父皇连看都没来看一眼,便叫人敛了去。他对父皇永无可能有一丝亲情的牵绊,有的只是貌合神离的周旋。
其冽搅干了棉帕,换下白泽芝额上被焐得微热的棉帕,轻叹了一下:“那些竟让你如此难以释怀?”其冽难以理解这样的感情,他只觉得没了便是没有的活法,断是不会像这样伤怀的。
“朕,”其冽想了想,握上白泽芝的手道,“许你高官厚禄,一世宠信可好?”在“宠信”二字出口之后,其冽才反应过来自己许下的话。面前的是敌国的将领,这“宠信”轻易是许不得的。若他心里向着故国,这“宠信”两字便是给自己埋了把利刀。而现在,不假思索便许诺出口了,心里没有一丝犹豫。
其冽看着微皱着眉头的白泽芝,感觉到手里他的手炙热得很,便松开,搅了块棉帕替他擦拭。既然许下这话语,那必是要你彻底与燓厦断开。其冽抬眼看着白泽芝,伸手抚了抚他眉头:“这燓厦国君值得你如此?”在其冽看来,兰赫文不成武不就,也就是靠着先皇积威和兄弟臣子的扶持,才有如此光景。几下挑拨便信了,斩去了谋臣洛云海。如今武将白蕴翰都没了,更是没了支柱。接下来,这燓厦便会大厦将倾。如此国君,到底有什么值得白家如此奋力?
其冽突然想起在民间对国君的赞誉,“君王之美,世无其二”。美貌?其冽是没感觉,看着不算碍眼而已。其冽眼光落到白泽芝脸上,看了良久沉思道,美男当如此,英姿勃发,大刀一挥,百里之内,无人能抵!那兰赫能有如此风采么?世人皆愚钝,只看得个皮囊。对了,便是愚忠了。国民被兰赫的皮囊迷惑了,便死死拥护这愚君。而白家两将领便也是愚忠了。那没了国,没了君,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愚忠!其冽想通了之后,冷漠的脸孔上嘴角终于微微上扬了。
“没有家,没有国,从此便只有我。”其冽看着白泽芝道。
其冽一步未离院,照看着昏迷高烧的白泽芝,丝毫未去关注罗那与燓厦的交战。而此时的燓厦朝廷连日来一直议着这场战事。几位重要臣子更是几日不曾出宫,下朝了也是随君王议事。
“罗那背后可查到什么?”兰赫道。
“回皇上,罗那皇室确有与人勾结,却未查到那批人的底细。”御史大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