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事儿。”杨一鸣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也知道现在快期中了,请假会给组里添麻烦,可我要是有其他的办法我也不请假了啊。”
“你到底想要干嘛?”主任狐疑地说,“请假总要有个理由吧。”
杨一鸣无可奈何掏出了教授的邀请函,不出所料,主任看着邀请函上的实验室名字和底下的手写签名眼睛都直了。
“你……这是?”
“嗯,写了篇论文,撞大运让教授看到了。”杨一鸣开始鬼扯。
主任指指邀请函上的名字:“这个丁子木是谁?”
“合作人。”杨一鸣含糊其辞,主任是数学教师出身,对心理学界的事儿完全不知情,糊弄糊弄也就过去,麻烦的是要怎么去糊弄周沛。
主任把证明开好递给杨一鸣,说:“去跟你们周组长调一下课。”
杨一鸣决定临走前再跟周沛说,他想尽量不让丁子木曝光,干这行的人本来就不多,稍微一查就能查到,况且周沛曾经在福利院干过。
把所有的材料凑齐扔到大使馆已经是四月底了,丁子木依然没能见到徐霖,大丁也没有出现,倒是郑哥来了两三次,三番两次地嘱咐丁子木要小心,做事要有计划不要被杨一鸣牵着鼻子走。
丁子木安慰郑哥:“你不要总是这么担心,杨老师是想帮我。”
“坏人俩字又不写脑门上,”郑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说你,干嘛要跑去美国。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你到了那儿还不是任人宰割?”
丁子木哈哈一笑:“如果是为了宰割我跑去美国,这成本也太高了点儿,毕竟飞机票什么的不是我出的。”
郑哥恨得牙根儿直痒痒却只能戳戳丁子木的脑门了事。
有了教授实验室的邀请函,签证下来的还算顺利,杨一鸣拿到签证的当天就订了机票,然后捏着课程表去找周沛。
周沛说:“我倒是听主任说了你要出国,你怎么会和弗里德曼教授有合作关系?”
这个赤裸裸的问题杨一鸣一下子就想到周沛三番两次地提醒他,福利院是个写论文的“素材库”。
周沛的业内人士,他可不好糊弄,杨一鸣只好真假掺半地说:“没有合作,就是……过去咨询一些事儿。”
一个中学的心理老师和世界顶尖级的心理学大师之间隔着大概三五条银河,这种咨询关系实在有点儿太扯,扯到周沛一下子就听出了杨一鸣的拒绝。
周沛是个聪明人,招人讨厌的事儿他从来不干,他笑嘻嘻地拿过杨一鸣的课程表说:“给你代一个半月的课,啧啧,你回来可得请我吃大餐。”
杨一鸣想,请你吃十顿大餐都可以,只要到时候你别再继续追问下去。
相比杨一鸣,丁子木的假请得很容易,袁樵就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就完了。丁子木回来后在杨一鸣面前着实感慨了一会儿,说袁樵通情达理,仗义又爽快。杨一鸣出于男人的面子实在不好表现得太过计较,但是听二木头絮叨了一个小时到底还是恶狠狠地把人压在身下折腾了一番。
两个人飞了十三个小时后,丁子木终于踏上了纽约的土地,他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陌生街景忽然有种恍惚感:人生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当年,他挣扎在丁奎强棍棒之下时;蜷缩在福利院小操场的角落里时;站在中专校热气腾腾的烤箱前时;顶着大毒日头在游乐园里卖冷饮时;在破旧肮脏的棚户区里用锅碗瓢盆接着屋顶上漏下来的雨时……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能穿行在纽约的大街上!
就像他自己说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办一张护照!
可是现在呢?丁子木指着车窗外惊呼:“杨老师杨老师,你看那是不是纽约中央公园?”
杨一鸣低着头在手机上收邮件,瞥一眼窗外说:“嗯,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csi纽约篇。”
“你能看点画面干净的东西吗?”杨一鸣笑着说,“血糊糊的不怕吗?”
“我怕的不是那种。”
杨一鸣了然地拍拍丁子木的手,指指前面一个不起眼的六层楼:“看,就是那栋楼,我们到了。”
***
佛利德曼教授是个看起来很温和的人,丁子木总觉得他像肯德基爷爷,莫名地就对他有一种信任感。借助杨一鸣的翻译,他把自己所能想起来的一切都讲述了一遍,这一讲就是一个星期。
在这一周里,除了每天上午下午各两个半小时的讲述,其他时间都是杨一鸣带着他在纽约市区转悠。丁子木对奢华的商业区,美国标志自由女神像,911遗址都没什么兴趣,倒是喜欢天天在中央公园里转悠,转悠累了就找一个附近的咖啡馆或者甜品店坐着,挨个尝人家的甜品。
他很认真地对杨一鸣说:“我要做出更好吃的点心,然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面包店,再然后……”
杨一鸣笑着接道:“再然后变成高富帅娶我进门。”
丁子木:“杨老师我认真的。”
杨一鸣摸摸丁子木的脸颊说:“我知道。”
丁子木:“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杨一鸣:“既然这样,我们之间是不是应该更坦白一点儿呢?”
丁子木心里一跳,故作镇定地说:“对。”
杨一鸣凑近丁子木,嘴唇贴近他的耳朵,慢慢地说:“那既然这样,二木,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想让教授帮你干嘛?别说谎,我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咨询师,但是我非常了解你,我敢拿我后半辈子打赌,你一定有你自己的小算盘。”
丁子木没敢抬头,他低头盯着杨一鸣外套上的扣子,半晌才嗫嚅地说:“我想让他帮我催眠。”
“催眠?”杨一鸣想起丁子木的确是追问过他关于催眠的事儿,只不过在这方面,自己是个纯粹的门外汉,一辈子就蒙上过一次,还是因为丁子木当时的心理状态非常差。
杨一鸣:“为什么要这么做?”
丁子木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要想起那晚到底是怎样的。”
“徐霖不是告诉你了吗?”
“不!我要知道更详细的,非常详细,一个细节都不想放过。我希望我能回忆起那个人到底是谁,或者有什么特征,我想找到那个人,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想找出那个人,然后起诉他,我要让他付出代价,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丁奎强以帮凶的身份站在被告席上,我要让他老死在大牢里。”
杨一鸣的心跳得很快,他不是没想过用这个办法摆脱丁奎强如蛆附骨的纠缠和威胁,只是这样需要丁子木承受极大的痛苦,所以他选择了第二条路。他想,大不了把自己和二木的关系公之于众,让丁奎强失去要挟勒索的资本,最坏最坏也就是丢了公职被吊销咨询师的资格证。可如今这个年月,干哪行都饿不死人,再找一个工作就是了。
可是丁子木选择了第一条路。
杨一鸣觉得眼眶都在发热发酸,他觉得眼前这个丁子木已经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丁子木了,但是这个丁子木更让人动心。
这是个无坚不摧的人,一往直前永不后退。
杨一鸣在心里骄傲地说:“大丁,看到了吗,这就是丁子木,真正的丁子木!”
***
佛利德曼教授的催眠开始的无声无息,丁子木一开始躺在治疗椅上浑身紧张,眼睛盯着教授,就等着他什么时候摸出一个怀表来在自己跟前晃啊晃。可等了半晌,教授只是在一边低头敲键盘,空空的房子里只有咔咔咔,咔咔咔的声音。
丁子木疑惑地看一眼杨一鸣,杨一鸣耸耸肩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的确,所谓催眠其实主要就是依靠语言的引导,要给一个语言不通的人催眠倒真是头回见。
半晌,教授才抬起头来跟丁子木说话,杨一鸣在一边小声地翻译。内容不外乎就是住得习惯不习惯,房屋的陈设,美式点心跟中式比哪个更好吃,想不想去迪斯尼……
杨一鸣敏锐地发现,这些闲聊的内容隔三差五就会出现提示性的词:旧房子、年糕、游乐园、邻居家的小狗、自行车……就敲击键盘的声音也越来越有规律,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丁子木慢慢地放松下来,很快他就在头脑里看到了一条不宽的林荫路,他顺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着,这条路是他从未走过的,非常安静,街道两边有装潢精美的房屋,琳琅满目的都是各色橱窗。丁子木一边看着橱窗里漂亮的展品,一边想,这次是谁找我来的呢。副人格出现的次数多了,丁子木都有了经验了,虽然是幻境中但他也能在潜意识里认识到这是有人在找他。
果然,走过一个小小的花坛,丁子木看到徐霖坐在一家咖啡店里吃一个蛋糕,大丁坐在他身边,眉间满是不耐烦的神色,但是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徐霖。
丁子木心里紧了一下,觉得眼眶*辣的痛,有泪水要涌上来。这是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大丁,丁子木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想要过去拥抱他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声“谢谢”,可又觉得那两个字太轻,配不上大丁的一片心。挣扎了一会儿,丁子木轻轻推开店门,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那响声惊动了大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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