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好,回来就好。”春娇走过来,朝他伸出手去,说道:“自从吴明承跟我说起,我就无时不刻盼着你能回重庆看看。”
自从君安答应了吴老将军替他办事并离开吴宅起,吴明承就一直在寻找着他。而且还借着到重庆办事的机会找到春娇这里来,想问问他有没有回到重庆。
与十五年前相比较,吴明承已经越来越成熟了。从只会跟他斗气的孩子,变成了成熟的将军。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耗了十五载,不是一时半会能讲清楚的。
他记得三天前在南京的火车站,吴明承那刚毅的眼神。
“你这次去重庆,如果等不到我,就不要再等了。”
“好。”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别人不一定能理解。但吴明承和他,总是会纠缠在一起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思麟想要见余毅,你能不能联系得到这个人?”
……
昏暗的牢房里,微微听到水滴在木桶里的声音。余毅上身□□,侧躺在冰冷的铁床上昏昏沉沉。铁门被轻轻推开,生锈的轮轴摩擦起一阵刺耳的声音。
谭思麟朝门外隐藏在暗处的人点点头,踏进了这个快要洒满余毅热血的牢房。
“余毅,余毅,醒醒。”
“嗯……”余毅费力的睁开眼睛,却因为眼前的一片混沌而重新闭眼。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半睁着眼看清了蹲在人。
“思麟?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谭思麟抚摸着他身上一层一层交错着往上重叠的疤痕,觉得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
余毅慢慢地抬手抚摸他的脸,大拇指在他的眼角揩了揩,说道:“不要哭。”
“没有。”
他哼笑两声,说道:“我逗你的。”
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从谭思麟回到重庆起,吴明承也就在南京开始有所行动,林金山暂时不会有多余的精力还折磨他了。
饶是如此,受过伤的身体一时半会也好不了。除了温明尹每天偷偷送过来的伤药,他也只能自己忍了。
“思麟,你想不想我?”
“想。”
“你爱不爱我?”
“爱。”
余毅扯开已经结痂的嘴角笑了起来,那笑容让谭思麟回想起两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台上台下对望的场景。那时候他是仰望着余毅的,可现在,他正逐渐与他平视着。
“你爱我,真好。”余毅朝他努了努嘴,说道:“过来,亲一下。”
谭思麟凑过去把自己的唇贴上他的,没有辗转纠缠,没有气息紊乱,只是单纯的贴上去,虔诚地亲吻。
“别睡。”谭思麟沙哑地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夹杂着一丝丝哭腔。
“听着,不要再来了。我怕你会被林金山盯上,不要管好,顾好自己。”
“知道。”
“我累了,想睡一觉。”
“嗯。”谭思麟点点头,把进门前温明尹给他的药水含在嘴里,唇舌相贴渡给床上快要陷入昏睡的人。“等我。”
那时候是他等余毅,现在该换余毅等他了。
药起了作用,余毅已经睡过去,但呼吸间渐感舒畅。谭思麟抹掉他额上的汗水,低下去吻了吻。
铁门被重新关上,不变的,是那“吱呀”刺耳的尖叫。
“温先生,谢谢你了。”
“不谢,大家都是一条道儿上,帮点忙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先告辞了。”
“走吧,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的。”
谭思麟穿过监狱后头的丛林,坐上了那隐藏着的黑色汽车。他朝前座的人吩咐了什么,那铁马就缓缓地驶远了。
后街的凉茶铺子里,君安正在和思宇闲谈,旁边坐着专心算账的阿威。
木门被轻轻推开,春娇皱着眉头站在那里,紧绷的脸色让君安有点忐忑。
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按道理没有阿威的意思,春娇是不会到这里来的,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
“怎么了?”
“南京来的信。”
君安接过来拆开,仔细地从头读到尾。脸色没有变过,却差点跌坐在地上。
吴明承出事了,自打他们两个人除了南京。吴宅就被抄了底,现在除了他自己还做这个手里没有一点儿兵权的将军,吴家剩下的人也就只有刘清了。
一切都在变,且快得让人来不及思考。
☆、情意袭上心头
吴明承和他们之间通的信越来越少,这并不是因为南京风平浪静,而是表明他这个将军确实已经受到了限制,并且手中的权力一天一天地变少。
四月初十的晚上,等了好久的信终于到了君安手上。信里除了简单几句近况,还有南京的局势,以及那位的情况。
不远了,那位已经熬不住了。再没有人可以当林金山的后台,这样他们就可以把余毅给救出来。
为了不让温明尹难做,从回来到现在谭思麟也只探过一次监,其余都是托他把一些伤药食物之类的带进去。
吴明承果然说得没错,全国各地现在都绑在一起,南京怎么样,北平怎么样,重庆这边都要受到影响。何况林金山是那位的心腹,这种局势下,也没理由在余毅身上花心思了。
大位要换人坐了,是该小心点儿了。
“谭先生,这是大哥留给你的。”
阿威把一个小铁盒放在他面前,谭思麟定眼一看,不正是之前他留在狂风寨要余毅帮他保管的那个么!
铁盒较之前更加沉重了,看来里边放了不少东西。谭思麟轻轻掀开,立马就被闪闪金光差点亮瞎了眼睛。
“哇——!!”旁边的思宇发出了一声感叹,看得眼睛都直了。
除了谭思麟多年积攒下来的私房钱和余毅给的那两块玉佩,居然还有五六根沉甸甸的金条。
这应该是之前在余毅房里看到的那些,不过狂风寨被一把大火烧光了,余毅能把这些东西带出来也是挺让他感动的。
盒底夹了一个信封,谭思麟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张纸。一张有些许破旧,是他的卖身契。一张看很新,折痕明显,是余毅写给他的信。
“我的卖身契?”
“大哥给你带出来的。”
“余毅?林金山不是下了死命令吗?”
“你知道?”
谭思麟的确知道,因为在他下狱之前,他也去找过班主要赎回自己的卖身契。他这个人直觉很准的,知道自己可能一去不回,所以跟春娇拿了钱,要给自己赎身。
那时候他没有想过余毅还未实现对他的承诺,只是想了无牵挂。没想到班主直接告诉他,不管是谁、甚至是他自己都没办法拿走卖身契。
所以他在狂风寨和余毅意乱情迷的那个晚上,还是不忘让他帮自己把卖身契带出来。
已经民国了,一纸卖身契重不重要?当然重要,大清亡了没几年。他在梨园的日子前前后后有八年,那些旧社会的思想还未完全改掉。
他想要自由,他相信余毅可以给他自己。而现在,余毅失去了自由,却给了他梦寐以求的自由。
那封信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的,隐约还能透出余毅十五年前的贵气。
【余夫人,看见这卖身契了吗?我帮你拿出来了,现在你就真的是我的人了。还有那两块玉佩,一块是我俩的定情信物,一块就当是我娘传给你这个儿媳妇的。再还有就是这几条金砖,这是给你的礼金,你先收着,等爷出来后就娶你过门,你要还嫌不够……】
见信如见人,言语间尽是余毅平时吊儿郎当的口气。谭思麟想起他们从相识以来的画面,记忆中那个土匪头子除了笑,还未在他面前有过别的表情。
“你们是什么时候帮我赎身的?”
“你离开重庆的当晚,大哥和我叫了几个兄弟,带了银子,到梨园去替你赎身。起先班主还不愿意,我们把他揍了一顿,后来是你一个师兄拿出来的。”
师兄?那肯定就是大师兄了。大师兄是班主的儿子,父子俩一个贪婪一个善良,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得亏大师兄把东西拿出来,不然照余毅那个狠劲,估计班主那一把老骨头都要散了。
“阿威,你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怎么都看不透他。”
“大哥他重情重义,平时很照顾我们这些兄弟,遇上谁有难事,还会帮一把。”
谭思麟眯眼笑了起来,望了望坐在身旁的阿威和思宇,叹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当土匪的。”
爱新觉罗,这个姓承担了太多。余毅十五岁时独自来到重庆,上山落草当起了土匪。没人知道他家破人亡,没人知道他小小少年一颗恐惧的心。
世人皆道土霸王余爷是条响当当的硬汉,可是有谁知道他夜深人静只能望着手里这块刻了生辰八字的玉佩纾解相思之苦。有谁知道他十五年来十五个清明,连个坟都没处上,只能跪在山顶,朝着皇城方向嗑三个响头。
十五年来,他不能再姓爱新觉罗,他只能给自己取名余毅,但至少跟渝毅同音。十五年来,他终于找到了可以信任可以付出真心的人。
他可以坦然地告诉谭思麟,他姓爱新觉罗,他没有家,他的亲人全死了,他不想再做土匪了。他觉得很累,他可不可以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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