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剩了吧台的灯,那小小一圈明亮如同海底珍珠,浸润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苏誉走过去,泉子还在整理杯子。
“放着明天再收拾,也不迟。”他说。
“没关系,”泉子头也不抬道,“我今晚留在店里。”
苏誉有点诧异:“今晚不是你值班吧?”
“嗯,不想回去。”
苏誉笑起来:“又和岳龄吵架了?”
泉子悻悻道:“那头猪!让他回他的猪圈,在烂泥里打滚吧!”
苏誉不由扶额,泉子对谁都彬彬有礼,唯独对岳龄就“猪头”、“癞皮狗”的,毫不留情——天底下哪有那么漂亮的“猪头”?
“岳龄真是好脾气。”苏誉叹道,“换了旁人,早开骂了。”
“好脾气的是我才对!”泉子冷冰冰地说,“换了旁人,早把他踹了!”
苏誉无语。
泉子放下杯子,又看看他:“而且经理你有立场说我么?”
他冲着旁边黑暗角落努了努嘴,布丁正斜靠在沙发扶手上。
“喝了点酒。”泉子小声说,“心情不大好。”
苏誉点点头,他走过去,在布丁身边坐下来,伸手想去抱他。
布丁突然曲起胳膊,手臂用力打了苏誉一下。
苏誉被他那一下打得有点疼,但他没出声,又去抱他,这回他用的力道大,布丁被他箍住,没挣开。
“喝了多少?”他低声问,凑过去想吻布丁。
布丁用力把脸扭到一边。
“是威士忌?还是伏特加?”苏誉又轻声问,“喝了两杯?三杯?”
“你管呢?!我又不是没给钱!”布丁语气很粗鲁,他试图推开苏誉。
但苏誉仍旧用手臂箍着他,他低声笑起来:“给我闻闻,让我猜猜是什么酒……”
他吻住布丁,很温柔、很缠绵地吻他,像某种细致的探察,又像是充满体贴的安慰。
布丁终于不再挣扎,他喘息着,把被酒精烧得滚烫的脸颊贴在苏誉的脖颈上,眼眶里忽然泛起一丝泪意。
“我们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总是吵……”他哽咽着说。
“有意思,有很多的意思。”苏誉柔软的手指抚摸着布丁丝绒一样的黑眉毛,他低声道,“这不算什么,至少你没有骂我猪头癞皮狗,没有让我滚回猪圈,去烂泥里打滚……”
布丁哧哧笑起来。
“苏誉,你别再爱他了,好么?”他忽然扬起脸,语气里带着哀求。
在安静的黑暗里,苏誉的脸看上去,像油彩脱落的魔笛手,魔力丧失了,跟着他的小孩子也慢慢散去。
他又疲倦,又茫然。
“我没有爱他。”他垂下手臂,小声说,“布丁,你相信我。”
☆、第 164 章
几天过去,小寇的案子仍旧在僵持,警方还是不肯放人,那从天而降的一百万增加了他的嫌疑,甚至连小寇叔叔都被牵扯进来,因为警方怀疑爆炸物是小寇通过废品收购的渠道,从相关厂矿弄来的。
因此哪怕顾海生坚称小寇不可能是凶手,苏誉这边也找了无数门路,想暂时把小寇保释出来……但全都没用。
案子太重大,林粵的葬礼结束还不到一个礼拜,顾海生又被人送炸弹上门,就算瀛海这边一声不响,也会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像焖锅一样把警方牢牢罩住。这种情况下,哪怕是飞过一只可疑的苍蝇,警方都要狠狠逮住,把它剖得体无完肤。
酒童们没有谁认为小寇会做这种事,他们都清楚,小寇有多爱他的叔叔,就算他为了钱去寻死,也断没有带着他叔叔一起的道理。况且小寇也没理由去寻死。
“会不会是他回店里之前那五个小时被人调包?”岳龄说,“没办法查附近的摄像头么?”
“查不到。”苏誉摇头,“那一片在监控盲区,而且小寇自己也说了,车没上锁。”
“我觉得就算没上锁,也不可能有人调包。”泉子皱眉道,“经理你想啊,一大包礼物从车里拿出来,一一拆开,往里填炸药,然后再一一封好,放回去……这得多麻烦!车就停在收购站门口,大家出来进去的,稍微有点闪失就被人发觉了,那是在大白天,谁能做这种事?难道凶手还会障眼法不成?”
岳龄马上点头:“泉子分析得对!”
泉子白了他一眼,布丁噗嗤笑起来。
苏誉无可奈何道:“你们啊,就别这儿充当福尔摩斯了。不是在外面调包的,难道还是在店里调包的么?监控一直看着呢,没有看见谁打开小寇的柜子呀。”
泉子想了半天,忽然问:“经理,休息室的监控录像,你看过了么?”
“我快进了一遍,确实没发现有谁碰小寇的柜子。”
“但是快进也许看不清……”
苏誉叹了口气:“泉子,我是快进看的,警方不可能快进呀,他们肯定一帧帧的看,最后也是同样的结论。”
泉子仍旧固执地说:“可我怀疑是店里相关的人干的,经理你想,在小寇带着礼物回店之前,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家乐福,谁也不知道他买东西是为了去看望豆腐。”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的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布丁一字一顿道:“泉子,说这样的话,你可得谨慎一些。现在小寇已经深陷警局了,你是想让警察把咱们店全都当成嫌疑对象么?”
岳龄听出布丁语气不好,他赶紧说:“布丁,泉子只是提一个想法,他没那意思……”
饶是如此,泉子竟依然坚持道:“可我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推论,我不想事先预设谁是嫌疑犯,但按照眼下这状况,问题出在咱们店里,不是比出在寇大民收购站更加可能么?”
岳龄听他这么说,更着急了,他使劲拽了拽泉子的袖子:“行了你别说了,就算你有道理,那咱们也做不了什么呀!”
泉子却转向苏誉,冷静地说:“经理,能把监控给我看看么?”
苏誉看了看布丁,又看看泉子,他点点头:“这样吧,咱们一块儿来看。”
于是一行四个人下楼来,到了监控室,苏誉却没找到冯振川,打电话也是关机,他想也许冯振川有什么事,于是索性自己拿了钥匙打开监控室的门,按照时间,调了出事那天前晚的监控录像。
四个人在监控室,一起盯着画面。虽然时间是从傍晚六点半到次日上午九点,但绝大多数时间,休息室空无一人,尤其是打烊之后。苏誉将完全没人的场景快进过去,但只要有人出现在镜头里,他就会停下来。
就这样盯着看了约莫四十分钟,结果发现,是真的没人碰小寇那个柜子。
他们亲眼看见小寇将一大包东西塞进储物柜,然后次日九点,又看着他把东西拿了出来。而那之后他就开车带着他叔叔,赶去了顾海生家。
监控看完,四个人都沉默不语。
泉子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没办法了。”
苏誉正想关掉监控转身出去,这时,却听见岳龄咦了一声。
“奇怪啊。”他轻声说,“监控画面为什么会出现明春?”
他这么一句话,其余三个都愣住了。
苏誉问:“什么意思?”
岳龄索性指了指监控仪器:“经理,请你把录像倒回去,回到小寇那晚进休息室之后的十一点二十五分。”
苏誉没细问,按照他的吩咐,将录像回放到岳龄指定的时间,那是在小寇拎着东西进来休息室的五个小时之后。
有一个人影很快的从镜头里闪过,看上去,那人只是不经意地在监控镜头前晃了一下。
但就算那一晃,对朝夕相处的布丁他们,信息量也已足够,大家立即辨认出那个人是明春。
苏誉还不明白:“明春怎么了?”
泉子此时已经捕捉到问题所在:“经理,这不对!四号那天明春不当班,他根本就没来店里!”
苏誉愕然:“你确定?!”
布丁掏出手机,翻到里面储存的酒童当班资料,他查到了当班的酒童名单。
“泉子说得对,那天明春是没当班,该他休息。”
苏誉更困惑,他转头看看录像:“那有没有可能,他又跑来店里了?”
“没可能!”岳龄立即说,“我记得清清楚楚,四号那天明春没有来,他回他妈妈那儿去了,第二天来店里上班的时候,还给我带了他妈妈炸的奶油花生米!”
这下,监控室内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泉子望着监控录像上的明春,他喃喃道:“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此刻,布丁忽然说:“苏誉,把三号的录像也调出来,找到相同的时间。”
一句话,竟让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苏誉调出了三号的录像,他快进到三号夜晚十一点二十五分的监控。
就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角度,一个人影飞快从摄像头里一闪而过。
那个人,是明春。
四个人,死死盯着监控画面!
所有人都明白了!
泉子艰难地转过头来,望着苏誉:“经理,送去警局的监控录像……被人动了手脚。”
为以防万一,苏誉又将两天的监控内容,一帧一帧的对比着看,他终于从细微之处发现了问题,比如窗子开关的角度,窗帘拉上的高度,桌上杯子的形状颜色等,四个人,如同捉虫一样捕捉着镜头里的异常,最终他们可以断定,监控录像确实被人做了手脚,做手脚的那个人,用三号的监控内容,覆盖了四号的录像,覆盖时长约莫是在小寇进店一个小时之后,直至次日他打开柜子取包之前的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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