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藩也没气,他若有所思点点头:“不为钱财,只为爱情——你给得了人家爱情么?”
苏誉忽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往外走!
苏云藩急了,喊住他:“小誉!”
他太急,差点从榻上摔下来,苏誉转身看着他,他想去扶,但是,生生的忍住了。
“如果你再侮辱我和布丁,我立即就走。”
苏云藩弓着背,沉重地喘息着,咳嗽着,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好吧,孩子,我们来谈点正经的事情。”
苏誉这才慢慢走回来,他犹豫了好半天,终于还是伸出手,将父亲扶着,让他躺倒在病榻上。
然后,他回到椅子里,没好气道:“想谈什么?”
苏云藩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看见了,你老子如今是这副德性,人老了,心里就有数,至多不过今年。”
苏誉心里微微一动,他忍了半晌,才突然道:“不会的。老话说好人才不长寿。你肯定还有日子要活。”
苏云藩呵呵笑起来:“你小子,就算说讨人喜欢的话,都得往里加几根刺。”
苏誉讽刺一笑:“我说错了么?如果你是要和我谈遗产问题,那我不想听。”
“你得听。”苏云藩沉声道,“虽然我是打算把瀛海给海生,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得问明白。”
“你想问什么?”
“小誉,当初,海生到底是怎么辜负你的?”
☆、第 117 章
这一句话,像迎面抛来的一把钢针,根根扎在苏誉身上!
他的嘴唇微微抽搐了一下,转过脸去,盯着角落里因为过季而有点枯萎的金盏花。
“我不想再提了。”他突然说,“这毫无意义。”
“这有意义。”苏云藩打断他的话,“如果你心里仍旧存有恨意,小誉,我可以帮你把他欠你的找回来。”
苏誉吃了一惊,他转头望着苏云藩,“帮我找回来?老爹,那个人是顾海生!”
“那又怎么样?”苏云藩平静地望着他,“你是我的儿子。”
苏誉冷笑道:“承认得太迟了!”
“那也比永远不承认要好。”苏云藩毫不躲闪地望着他,“告诉我,小誉,他当初到底是怎么辜负你的?”
“我不想提了,”苏誉淡淡道,“我也不想找回来,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苏云藩盯着他:“真的不在乎了么?”
“真的。”苏誉点点头,“无论是你把瀛海给他,还是把别的什么给他……就算你把苏家的一切都给他,我也不会在乎,更不会怪你偏袒。”
苏云藩眼也不眨地盯着儿子,似乎想从他那张平静得近乎完美的脸上,寻找到一丝缝隙。
好半天,苏云藩缓缓点头:“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也就不再勉强。小誉,我打算让海生和小墨结婚。”
苏誉的呼吸一滞!
“这样一来,我可以在遗产上做些变更,让小墨也得到一部分,一旦获得瀛海股份,那么瀛海上下,也会将小墨看做自己人,他也能更安心地呆在海生身边……”
苏云藩还没说完,苏誉忽然站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苏云藩喊住他:“小誉!”
苏誉停在玻璃门前,他盯着玻璃门,一字一顿道:“我不想听这些,遗产的事你随便处理,用不着和我打商量,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不会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么?”苏云藩盯着儿子僵直的背影,“你真的心甘情愿把海生让给你手下的酒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爱他了?”
“是啊,我早就不在乎了,”苏誉语气带着笑意,慢慢转过身来,“我从来就没有和别人争赢过他,过去没赢过,未来,也赢不了。”
苏云藩愕然望着他,他这才看见,苏誉虽然是在笑,可他脸上全都是眼泪。
“你知道他临走的时候,和我说什么?他说,小誉,你再等一个礼拜,只要一个礼拜,我就能把瀛海的事情搞定,到时候我一定回来找你。结果呢?我等了又等,一个礼拜接着一个礼拜,最后我等来了他和柳芊芊的婚礼……哈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你说我是不是傻!”
苏云藩僵住,他看着笑得泪流满面、浑身发颤的儿子,一时竟痛苦不已。
“事情不是没有挽回的可能。小誉,我们还可以……”
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还可以怎样?我还能怎么办呢?你知道他牵着豆腐的手走进我的办公室时,我是什么心情?已经十五年了!你知道这十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说他被关进瀛海很痛苦,那我呢!我又有多痛苦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恨我自己,真恨我自己!要是当初意志再坚决一点,在听见他结婚的消息时,立即自杀,我就用不着忍受这长达十五年的折磨,大哥也不会死了……你以为活下来的那个,真的就愿意活下来么!谁又愿意这样活着!”
提起亡子,苏云藩的脸颊都塌陷了,他哑声道:“你大哥不希望你这样……”
透过模糊的泪光,苏誉望着自己白发苍苍的父亲,他忽然,笑了笑。
“你对他又了解多少?你根本不知道你儿子心里在想什么——独眼杰克不是我的,它是大哥的。”
苏云藩一怔:“你说什么?”
“是大哥想开这家夜店,名字是他取的,地址是他选的,房子是他拿钱抵下来的,店里规章制度,经营方向,都是他定的。我从来就没想过开什么夜店,可是大哥临死前,把这件事交代给了我,这么多年我守着独眼杰克,只不过是替大哥完成他的梦想。”
苏云藩完全呆住:“你说……什么?”
苏誉讽刺地笑了笑:“你完全没想到,对么?你儿子根本就不想呆在瀛海,他厌透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大哥的梦想是开一家同性恋夜店。只可惜,还没开张,他就死了。”
不愿再看那张愕然的脸,苏誉索性闭上眼睛,他用手背胡乱擦掉脸上的眼泪,哑声道:“把瀛海给你的顾海生吧,你一辈子就为他张罗,你比疼自己儿子还要疼他,这全世界都知道。至于你的瀛海,大哥不稀罕它,我也不稀罕!”
他说完,用力拉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晚苏誉回来店里,眼睛是肿着的,嗓子也哑了,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愿见任何人。布丁鼓足勇气敲门进去,发现苏誉坐在桌前只是发呆,却没赶他走。
他一直走到苏誉身边,试探着,将手放在他肩上。苏誉慢慢抬起手来,握住他的手,把头靠在他身上。
“谈得不太好?”布丁小声问。
半晌,苏誉嗯了一声。
下午从苏府出来,苏誉坐在车里哭了很久,就仿佛他忍了十五年的眼泪,忽然一下子倾泻而出。
那都是他可怜的过去,那些眼泪,可他拿它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丢又丢不掉,碰又不敢碰,更没人能去诉说,于是只能任由它们积累在心底,天长日久,慢慢将他的内心蚀出一个无底的深洞。
他曾经,想用各种办法去填那黑洞,可无论他往那黑洞里扔多少东西,却连一点回响都听不见。黑暗中,它永远张着大口,无声地向他发出惨叫。日日夜夜,苏誉就枕睡在这黑洞的边缘,稍微一翻身,就会跌进去,万劫不复。
他像一枚悬在高枝上的蝉蜕,看起来似乎完好无损,其实只剩了一个空壳,真的那个苏誉,早就因忍受不了这痛苦悄然逃离,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他只能竭力抓住这名为独眼杰克的枝桠,避免让这世界的狂风把他吹落。他的精神早就死亡了,死在孤零零的十七岁,和他的兄长一同离世。
剩下的这个,是连他自己都无从为之命名的残缺怪兽。
那晚,苏誉告诉布丁,他之前的预料果然没错。
“老爷子打算把瀛海给顾海生,他今天,问了我意见。”
布丁也没太吃惊,他知道今日父子俩一定有过深谈。
“你怎么说?”
“我没反对。”苏誉停了一会儿,又说,“老爷子说,他打算让豆腐和顾海生结婚。”
布丁这下吃了惊,他坐起身来:“让他们结婚?!”
“嗯,这样一来,他就能理直气壮的把遗产赠予豆腐一部分,往后豆腐就是瀛海的人了,瀛海方面,就会支持他们在一起。”
布丁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他不是羡慕豆腐获得遗产馈赠,却是羡慕,连苏云藩都首肯了他们的关系。
……看来,苏云藩没有让他和苏誉结婚的打算。
“老爷子还真是心疼豆腐。”布丁略带着点酸涩说。
苏誉却轻轻一笑:“和豆腐有什么关系?他这么做是为了顾海生。老东西是想拿钱把豆腐拴在顾海生身边,就像你先头说的,让豆腐一辈子给顾海生当老妈子。话说回来,想给顾海生当老妈子的多了去了,在外人眼中,豆腐这还是平步青云呢。”
布丁心绪复杂,半晌,他才说:“豆腐不是看着钱的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都和咱们没关系。”苏誉淡淡地说,“打击你的是,遗产方面看来我确实没份了,你呢,更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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