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杜鑫走出门去,回过头看了看,想,以后自己成了亲,不比在傅家吃穿不愁,要养家,要学手艺,要自强自立,要做秀华的倚靠。哪里还能够象往日一样自在,每天登门打拳呢?怕是要来得少了,见到孟老板的时候,只怕更要少了。
这样一想,心里就有些难受。
杜鑫又走了两步,突然站住了,想,等他从傅家搬了出来,再回傅家,只怕就难了。他这样一想,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凄凉感来。
他回过头,看着孟家的大门,突然觉着仿佛什么东西被斩断了一般。
第165章
杜鑫娶亲的日子是在十月底。耿叔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又要在南京守着老宅,也不好过来。
杜鑫爹娘都没得早,家里除了耿叔这个亲人,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傅玉声怕他忙不及,又怕他年纪轻,未经过事,想不周到,就又派了两个人帮衬他。
杜鑫起初不肯,傅玉声知道他面皮薄,不好意思,就笑着说,这是看在耿叔的面子上,难道这也不许?
杜鑫心里感激,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道谢。少爷从来就是什么都不缺的,他说谢,轻飘飘的一个字,又值什么呢?
他从来都是能说会道的,这时候却红了眼眶,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把这些都放在了心里,背过身去,千条万句的嘱咐着秀山,生怕漏了一星半点。
傅玉声瞧见了他那副唐僧念经般的模样,也忍不住要微笑,只是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难过,虽然早知道要有这一日,却不料这样的早,这样的教人措手不及。
他有时想,骆红花是特意要将这件事告诉他的。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把杜鑫再留在傅家了。
他明明舍不得的。
杜鑫跟了他那么久,就仿佛他的脚,他的眼。可以替他走到他走不到的地方,可以替他看到他看不到的人和事。
可骆红花说了,他便不能装作不知道,不能不有所表示了。
这件事他简直不知是要怪谁多些。
是何应敏,还是骆红花,又或者是多此一举的自己?
何应敏当初为了汇利公司码头货物之事前去拜访骆红花,回来先不说事情办成与否,先啧啧了半天,同他说了一件新闻。
何应敏问说:“玉声,你和孟老板不是因为孟太太颇闹了一番不愉快吗?”
傅玉声不知他因何提起旧事,便含糊的应道,“是,怎么?”
何应敏笑得愉快,说:“我今天去拜访这位孟太太,你知道我在弄堂里遇见一个什么人?”
傅玉声见他一重重的卖着关子,就顺着他的话问道:“哦,甚么人?”
何应敏兴致勃勃的说道,“你决意想不到的!我见着刘英民了!你知道他是谁?”
傅玉声哪里记得这样一号人物呢,便说:“是甚么了不得的人呀,你这样的当做一件事来说?”
何应敏见他丝毫不记得,便笑了起来,说:“他可是孟太太当年的入幕之宾呀,你居然不知道?马敬宗为了孟太太,还把他打了一顿,警察局为了装样子,四处的抓捕行凶之人,最后也不了了之。这件事可是无人不知呢!他如今在江海关税务司代理副税务司长,也不知为了什么,还是这样的对旧情人恋恋不舍。”
傅玉声哦了一声,隐约的记起来了。只是觉得他这话里左一句右一句的孟太太,实在是不大好听,便笑着说道:“如今是新社会了,男女皆有交际的自由呀,许你娶如夫人,还不许人家会一会从前的朋友吗?”
何应敏嘻嘻的笑道:“哪里是朋友,要我看,分明就是情人!这样阔绰的好朋友,我倒也想有几个呢!”
傅玉声心想,他只去过一次,为何竟说这样的话?却又不好问得太深,便说:“大约还是因为别的事吧,她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妻妇,也不可一概而论。”又笑着说道:“这样阔绰的朋友,我是比不过了,所以我托你办的事,你也不放在心上了。”
何应敏哈哈大笑起来,便同他说起正事来。因为何应敏送礼送得厚,又托了人,价又给得不低,骆红花答应得也爽快,许他五日之后去码头搬货。何应敏便同他约好了,货先沽价,何应敏得三成,出货的事再由傅玉声另想法子。
结果不知骆红花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竟然上门前来拜访。
她笑吟吟的同傅玉声说,“汇利公司的那批货,我还想是谁这样爽快?才知道原来是三爷。您为什么这样曲曲折折的托人来?让阿生知道,还以为是我不给三爷面子呢?”
傅玉声如何同她解释呢?她才刚生了玉瑛,孟青就在南京娶了姨太太,家里的事情也不知同她说过多少,便说:“我从前麻烦孟老板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就为了这样一点小事,我怎么好意思再去呢?”
骆红花抿嘴一笑,说:“这怎么算是小事呢?我还正发愁这批货压在码头上,又占着我的地方,又脱不出手去。偏偏三爷来了,我还收了三爷这样大的一笔款子。这若是教阿生知道还了得呢?”傅玉声觉着她这话里有话,便笑着说道:“孟太太,我还嫌您收少了呢,您要这样说,我可要给您补上。孟老板如今不在上海,等他回来,您也别告诉他呀。”
骆红花瞥他一眼,突然似笑非笑的说:“三爷忙得厉害,阿生都不敢去打搅您。他是不在上海,有事去南京了,并不是躲着三爷的。”又问他,“也不知谁告诉三爷的?”
傅玉声不知他和孟青的事这人知道多少,只好说:“孟太太又开玩笑。杜鑫不是跟着孟老板学拳呢?我也是偶尔听他说的。”
骆红花轻轻一笑,说:“他同三爷说这些呀?这孩子,怎么该说的不说呢?”
第166章
傅玉声心口一跳,却又不敢多问,只说:“可不是吗?他还是个小孩子呢。天天嚷嚷着说要跟孟老板去看国考,我哪里拦得住呢?”
骆红花叹道,“三爷,他早就不是小孩子啦。”于是就把杜鑫同李秀华的事情说与他知道。
傅玉声很是意外,他不料杜鑫已然有了心上人,还每日眼巴巴的去找人见面说话,又好笑又好气,说:“我还说他这样勤奋,原来不是为了学拳,竟为得是楼台相会呀。”自己先笑了一番,才喃喃的说道:“这是好事呀,他也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骆红花抬眼看他,似笑非笑的说:“三爷同我想的一样呢。只是他畏首畏尾的,总觉着配不上人家,倒把我看得着急,只怕他错失这段良缘,日后悔恨呢。”
傅玉声听她这句话,突然触动了他的心事,他轻声的说道:“这件事当真吗?……那我倒要好好想想。”
骆红花露出一点笑,说,“这种事,我骗三爷做什么?”她突然端正了颜色,望着傅玉声,说:“三爷,我来是同您说正事的。汇利公司的那批货,阿生若是知道了,难保不会又怪我。这笔钱我分文不取,要退还三爷您呢。不然,取货的人来,我就要变卦,不肯点头了。”
傅玉声愣了一下,她这样开门见山,便打消了他的疑虑。
傅玉声看着她,想起那些栩栩如生的传言,又想起孟青那位他从未谋面的姨太太,心里突然生出一点怜惜,他说:“孟太太,你放心好了,生意是生意,哪里有买东西的人反倒要钱的道理呢?我只怕何先生给的少了,孟老板是明白人,不会为了这个怪你的。他若是为了这个来找我,我是不会见他的。”
骆红花露出惊诧的神情来,看了他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不料三爷是这样一个痛快的人。”
傅玉声见说中了她的心事,便很是不忍,想,她果然是怕孟青为了这个来见我吗?却不知我们两个已经吵得厉害,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呢?心里觉着黯然,勉强的笑了笑。
骆红花突然说:“三爷,我往日里有些对不住您的地方,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傅玉声笑了一下,说:“孟太太这话说得,您能有甚么对不住我的地方呢?”他想起何应敏的话,一时没忍住,便玩笑般的说道,“若要我说,这天底下有万万千千的人,要都对得住,那就难了。我又不是孟老板,您同我说这话,实在无从说起呢。”
骆红花看了他半晌,说,“三爷这话真是难得。这世上对女子总是诸多的苛求,对男子却总是宽容大度,我其实早已习以为常了。”顿了顿,又说,“凭良心说,成亲前,我是对他不住。可是成亲后,我并没有一件事是对他不住的。我刚生了玉瑛,他就瞒着我娶了凤萍,还在南京办了那么大的排场,我心里其实很不痛快的,可我知道他这个人性子倔强,一时半会儿也回转不来,所以也没什么话说。”
傅玉声默不作声,心里却很是惊讶,想,孟青竟是瞒着她的,便忍不住生出诸多的猜测。骆红花见他不言不语,便忍不住微微的笑,又说道,“我说一句话,三爷听听也就算了。我看但凡欧美诸国,都是一夫一妻,唯有中国,实行的一夫多妻制。妻子若是稍有些交际,便有许多言语来说她。丈夫妻妾成群,在外风流快活,却并没有人议论半分。我成亲前交过几个朋友,成亲之后也略有来往,可我实话的说,并没有半分对不住阿生。阿生若是说我,我倒要高兴呢。可他从来都不肯拘束我,我去哪里,他也从不过问。我对不对得住他,他只怕心里毫不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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