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大致的给他解释了一番,才说:“也是太巧,偏偏三爷这时候有许多洋货到码头。路五爷就有些疑心三爷,怕你插手烟土生意。那时他让我做我不肯,如今我又肯了,他就不大高兴,觉着我怕是为了三爷的缘故。我想我与三爷疏远些,等过些日子再说,别牵累了三爷。这些话,电话里却说不大明白。”
傅玉声觉得这人还有许多别的事情瞒着他,只是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人眼看就要成亲,难道要他去问,你那时同我说过的话,原来都是作假?他又想起那几次为了码头的货物去见骆姑娘时,她笑吟吟的同他打着保票,说怕是误会一场,却原来做得一场好戏。
在去南京的火车上,他说那批货物并不是烟土,孟青分明不信,却不再追问,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如今货物已出了码头,他若再多做辩解,倒更显得他惺惺作态,不可结交,还不如索性认了。
只是这件事实在认得窝囊,他心里痛恨,却仍要笑着问道,“你与骆姑娘真成了亲,就算是夫妻了。我那时还同你说,若是骆姑娘觅得一位乘龙快婿,我要送一份大礼才好,结果你又不请我。”又问他,“酒席在哪里办呢?”
孟青答道:“就在这里。何先生的昌明酒楼里。”
傅玉声哦了一声,想,怪不得他请了何应敏。
两人静坐了片刻,谁都不说话。
傅玉声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心里却已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想,他那时喝醉了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了。他要成亲了,骆红花心里喜欢他,必然为他开枝散叶,生儿育女。我那时说要同他做兄弟,做朋友,原来倒是他要同我做兄弟,做朋友。
第83章
傅玉声将两人的酒杯都倒满,递给孟青一杯,笑了笑,说:“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了?”
孟青双手接过,有点不自在的说道:“定在了十月初八。”
傅玉声吃了一惊,说:“这不就快了么?”
孟青勉强的笑笑,并没说话,傅玉声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着急,心中烦乱,也没有心思开他的玩笑,半天才说:“虽然孟老板这样说,喜帖就算了,可是礼我却不能不送。”
孟青没想到他说这个,愣了一下,才说:“这算不得什么,三爷不必费心。”又笑着说:“我不能老躲着三爷,等过了这阵子,我还要来给三爷赔罪呢。”
傅玉声想了想,也笑了,就说:“那我等孟老板纳妾的时候再送礼吧,只是那时候却不能让尊夫人知道了。”顿了顿,笑着说:“孟老板这是给我出难题呢,知道我不敢得罪骆姑娘。”
孟青犹豫了一下,才说:“她不会为难三爷的,三爷放心好了。”他想了想,又说:“三爷,孟青说句话,三爷不要生气。”
傅玉声见他这么郑重,心口一跳,竟然有些发慌,说:“你讲就是了,我哪有这样的小气。”
孟青沉默片刻,才说:“烟土公司的事,你就放心交给我好了。烟土打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三爷都不必过问。”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到他面前,说,“我已经拟好了一份字据,摁好了我的手印,正好也交给三爷,请三爷过目。”
傅玉声要办这个烟土公司,原本就是权宜之计。孟青这样说,摆明了要和他划清界限。若是换了别人,他巴不得赶紧撇清了,一分也不沾。只是同他说这话是孟青,就格外的让他伤心。
孟青说那句“烟土打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的话,听在他耳中,分明就是在怪他了,怪他私贩烟土却不知会他。骆红花这样精细的人,难道不曾验过他的货,若是验过,就该知道仓库里只有洋棉,并无烟土。孟青这样疑心他,怕是与骆红花脱不了干系。
他胸中憋着一口闷气,拆开信封,将里面的字据取出来一看。原来孟青写的是烟土公司分成的事,其中写明所得的净利各家的抽头除去,剩下的都算在傅玉声名下。
傅玉声看了大吃一惊,说:“怎么能这么写,”他生了气,坚决不肯收,说:“烟土公司的钱,我是万万不能要的。孟老板办烟土公司也是为我出头,我怎么能收这份钱?”
孟青就笑了,说:“我的就是三爷的,这个钱我留着也没有用处。”
傅玉声半晌说不出话来,深深的看他,孟青被他看得有些狼狈,掩饰般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低声的说道:“三爷收着吧,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傅玉声胸口突然涌起一阵热意,想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意,孟青却已经站起了身来,同他道别道:“三爷,我还要去路五爷那里,就先走一步了。过几日我再给三爷挂电话,说说烟土公司的事,三爷只管放心就是。”
傅玉声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同他说,却不料他这就要走了,许多的话都哽在喉中说不出,只好道:“那你先去吧,有事回头再说就是了。”
孟青走到小门前,敲了敲,不过片刻,何应敏便将门打开,孟青走时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笑意,这才转身离开。
何应敏将门掩上,走到他身边,笑嘻嘻的说道:“做烟土买卖怎么了,你就为了这个同他闹翻了?”
傅玉声哪里听他说些什么,满心都是孟青临走时看他的那一眼,心里起伏不定,并不做声。
何应敏又说:“他还说呢,怕你知道了看他不起。我还劝他呢,这举国上下说什么禁烟,都是些笑话,吃烟的人这样多,哪里禁绝得了?我认得的人里,除了你,不吃烟的人也少得很。”又道,“做生意的,哪个不想去贩烟土?这样一本万利的事,若是人人能做,岂不是抢破了头?可惜都没有门路。你看你辛辛苦苦办个纱厂,结果还不是抵押给银行?”说到这里,灵机一动,劝他道:“孟老板同你这样要好,你不如跟他说说,入股他的烟土公司如何?若是他肯,也算我一份,这样坐等着数钱的好事,万万不能错过。”
傅玉声看他说得兴起,叹了口气,才说:“他那里正忙得焦头烂额呢,你可不要添乱了。”
何应敏听他这么说,也只好作罢。傅玉声心里烦闷,也不想回去,两个人又去舞厅,直到半夜才散。
回到家中,秀山已经在了,一直未睡,等他回来,便把在码头上打听到的话都同他说了。与孟青所说的相差无几,路五爷的人来过码头,傅玉声的那批洋货也被查验过。码头的工人还抱怨,说挪东挪西的,净是白做工。
傅玉声想,怕是骆红花做给别人看的,心里便很不痛快。
秀山又说起孟青要娶骆红花的事,说:“听说孟老板原本跟着路五爷的时候,路五爷就有意思让他娶骆红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成。”又把打听到的事情都同他细细的说了一遍。原来那时竟然是骆红花先不肯。
傅玉声听完愈发觉着奇怪,想来想去,只觉得成亲这件事十分的蹊跷。依着骆红花的性子,若只是应付一番,随便同谁成亲也好,怎么偏偏就要嫁孟青?
傅玉声了他十块银元,说:“难得你打问得这样细,记得这样全,井井有条,丝毫不乱。”秀山就说:“三少爷若是还想知道什么,秀山明天再去打问。”
傅玉声见他这样机灵,就有心提拔他到公司来做事,又多问了他一些事情,结果一不小心就拖得晚了,等到睡下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发亮了。
转天醒来,王妈过来同他说,他才知道昨夜孟青挂了好几次电话过来,可惜他都不在。
傅玉声洗漱完毕,让秀山挂电话过去,孟青接起来之后,无非是同他说些烟土公司的事,说完之后,便出奇的安静了下来。
傅玉声见他只是无话,终于还是忍不住,笑着开口问他,“孟老板,昨天忘记问你了,骆姑娘不是替我在路五爷面前说了许多好话么,我倒要好好的谢她一谢,只是不知送些什么好,孟老板倒是帮我想想?”
孟青认真听他说完,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说:“三爷其实不用这样费心,这都是她应该的。”
傅玉声听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心里就有些难受,想,怎么这样见外。便说:“这如何能一样呢,我还是该亲自谢她才是。”
孟青便沉默了,傅玉声手里握着话筒,只觉得手心里都是一层薄汗,想要说话,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孟青终于开了口,说:“三爷,不如再等等。过些日子我请三爷吃饭,也把路五爷请来,等路五爷这里过去了,再说别的吧。”
傅玉声没想到他会这样讲。他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缘故,只是不肯相信。孟青以为自己瞒着他运烟土到码头,他不提这件事倒也罢了,他一提要谢骆红花,这个人就生气了。
这件事如今已经说不清楚了,若要他将错就错,这口气又实在咽不下去。他其实也有些恼了,觉着这人仍是不信自己,多说也是无益,索性找了个借口,将电话挂断,不再多说了。
他虽然挂断了电话,心里却憋闷得厉害,反反复复的想着事情的前后始末,却突然间惊觉,他对孟青似乎太过在意了,这才慢慢的逼迫自己把这件事放下。
孟青仍是隔几日便挂电话过来,同他说说烟土公司的事。傅玉声不想再听他那日一般的口吻,也不同他多说别的,只是应他的话,两人渐渐的无话可说,他心里难受,却又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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