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楼接到关豫求助电话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一层,见吴嘉嘉在对面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于是他顺水推舟的提了要求。现在真拿了钱往回走,陈楼又不自觉的想到了那句话。
——总不能和钱过不去。
如果关豫的情况真和自己预料的差不多的话,那恐怕以后俩人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的是,他以此准备给自己创收也没什么不好。
其实关豫的家境相当不错,陈楼虽然没刻意了解过,却也知道在关豫出柜之前,他哥来学校接他开的是保时捷。只不过是略显低调的红色玛卡。当时陈楼并不认识Porsche的字母,他当时只看了一眼车屁股,对好车的认识还仅止于奔驰宝马一众。而且在他的奇怪审美中,红色车子,尤其是关豫他哥开的这种车身裹着泥带着灰的红色车,是最土的。
他这么想,也就大大咧咧和关豫说了。当时关豫从学校背着包往外走,听这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竟说:“我也觉得,那下次让他换个车。”
然后下次他哥果然换了辆黑色奔驰。
陈楼曾给关豫贴过没心没肺的标签,甚至多少有些好奇他这样的人是怎么样长大的——关豫有钱的时候不会刻意低调,也从不到处张扬,仿佛一切都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而到了他被关家扫地出门和陈楼一起过穷日子时,却也同样的来啥吃啥,所有的银行卡都放在陈楼那里问也不问。
陈楼面对自己的贫穷时也有这么坦然淡定的一面,然而他也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何况关豫出柜的时候他们都正值毕业,俩人都没找到好工作,双重打击之下颇有些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然而奇怪的是他们竟然没有任何争吵,甚至每天过的有滋有味,数着钢镚儿坐公交车的时候都能乐半天。
大概当时的自己也有些没心没肺?
真是俩快乐的傻子。
陈楼暗自啧了一声。
反正他现在已经由小白菜进化成老油条了,他算了算,如果读研的话,自己这几年攒的钱也就够前两年的,到时候如果导师比较开明,他或许能在读研期间再小攒一点。但是这些都是理想状态下的假设,其条件包括了不能花钱买非必要的东西,不能大鱼大肉的吃饭,不能生病,不能旅游,甚至也不能往家里寄钱。
别的都还好说,最后一条却是真难办。
陈楼叹了口气,想起很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
傍晚的时候一般人家都在家里做饭,陈楼站在自己楼下打了两遍,家里却无人接听。他等了一会儿见没电话回过来,又拐到隔壁楼下开的一个小商店里,买了两包薯片和一盒烟,溜溜达达回去了。
隔壁的小情侣门是锁着的,陈楼买了薯片就是打算给他们,见这会儿没人愣了一下。
有人端着脸盆从另个屋出来,见状说:“小两口吵架啦!”
“又吵了?前天不还好好的吗?”陈楼诧异。他搬到这里来住的时候,小情侣已经在这了。平时小姑娘虽然话多,但是人也很勤快,对大成好的没话说,只是搁不住俩人总吵。
“嘿,吵可凶了呢!大成还动手了,”那人从厕所接了半盆水,又往回走:“我回来的时候就打上了,大成抄凳子小慧摔东西,屋里叮零哐啷一顿砸,看见没,门都变形了。”
陈楼看了一眼,门上有个大脚印,整个门扇往屋里凹着,显然大成走的时候也没好气。
过日子难免会有磕磕碰碰,本来陈楼不喜欢这俩人,也有个原因是他们常年吵架,每次都是你死我活的仇人模样,可是过不久又会蜜里拌糖的和好如初。一开始合租的其他人都热心的出主意,觉得小姑娘嚎天嚎地的时候太可怜,劝分的远比劝和的多。等后来发现不管用,便也渐渐淡漠了。
陈楼点了点头,拿着薯片扔自己屋里的时候没来由的有些憋闷。
正好家里的电话回过来了,他看了一眼,缓缓吐出一口胸中的一口浊气,这才接起来问:“嗯?”
“小楼啊,”王谷芬在那边问:“你这周挺好的?”
“挺好的。”陈楼说:“我奶奶呢?”
“你奶奶你奶奶,你奶奶好着呢!”王谷芬有些没好气,陈楼是他儿子,但是每次打电话都是要找老太太。婆媳俩不对付了一辈子,王谷芬处处压老太太一头,唯独在儿子上怎么争取都白搭。
她嘀咕了两句又想起正事,说:“你那有钱吗?是不是得往家里寄点了?”
陈楼就知道她是这句话,用手撑着自己这屋的半拉窗台道:“我没钱。”
王谷芬打断道:“怎么能没钱?你不是干那兼职一个月能有一千二吗?”
“我不得吃不得喝啊,”陈楼用手捻了下窗台上的灰,看了一眼,又在墙上抹了抹手指:“我再省钱,一天饭钱至少得二十,一个月就是六百。除此之外日用品,多多少少加起来一百吧,万一买个考研资料……对了,我上次寄给你的那钱呢?”
他前面说的太顺畅,王谷芬正不耐烦的听着,冷不丁被他一问,顿时就支吾了:“那钱,那钱花了啊!”
她镇定了一下又说:“你奶奶一个月的降压药就不少钱呢,我不得带她去医院疏通血管啊?你说这老疙瘩,年轻的时候不知道节制,大鱼大肉吃那么多,现在真是,老了还拖累孙子!”
“哎,那你可注意点,少吃点肉。”陈楼呵呵笑着:“要不你老了可没孙子能拖累。”
王谷芬不言语了,过了会说:“我白养你了啊!”
“可别,我是我奶奶养起来的。”陈楼堵回去,忽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道:“行了先这样吧,我上次给你寄了七千,算上之前寄的,你天天吃鱼吃肉也能花半年。我这边刚把兼职辞了,本来也没钱,所以这半年内你有数着点,花剩了归你私房钱,花不够你跟你哥你外甥要去。”
王谷芬急的哎哎了两声,陈楼陡然语气一冷,森然道:“还有,我乐意装瞎子,你们作也就作了,但是谁要敢把主意动到老太太身上,王谷芬,我头一个找的就是你。”
王谷芬被他的凶劲吓了一跳,连忙噤声了。
陈楼又客客气气地说:“那行,你在家好好保重,晚安。”
陈楼挂了电话,垂着眼看着窗外站了会,又转身抓过烟盒,抖出一根烟点上,慢慢地吐出了一个烟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是夫妻不和或者婆媳矛盾又或者儿孙不成器,陈楼家里不幸也中招,还是前两者均占。王谷芬年轻的时候因为作风不好,三十岁上也没找到对象。最后经人介绍嫁到了十里八村外的陈家,不久后生下了陈楼。
陈家穷的有名,陈爸爸和陈奶奶又老实,好不容易娶上个媳妇,自然都顺着。谁知道王谷芬却是变本加厉,对着婆婆和丈夫颐指气使,三天两头的吵架。后来村里渐渐流言四起,都说陈楼不是陈家的孩子。
陈爸爸据说是失足掉井里的,至于原因众说纷纭,总之陈楼一出生就成了没爸的孩子,而王谷芬也不愿管他,她把陈家院子一隔为二,陈楼便被扔到了老太太那边。陈楼记事特别早,也知道祖孙俩的吃穿用度全是他奶奶自己缝缝补补,卖卖小孩的虎头鞋,给人缝被子纳鞋底给挣的。
他很早就会打散工挣钱,后来才发现王谷芬有跟老太太要钱贴补娘家的习惯。王家又不穷,从来没看过他们祖孙俩,然而花起钱来却是理所当然。
陈家的憨厚甚至懦弱的血统在陈楼身上断了根,
他小的时候是愤怒,等初中高中的时候,便直接拿着凳子砸人了。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王家那帮搜刮的人起初不屑,等陈楼拿着砖头把他舅舅的孩子连同他妈一起开了瓢之后,对方才终于消停。
——
陈楼想起上一世,他和关豫在一起的时候,关豫问他平时的兴趣爱好是什么。
他当时有些发懵,想不出来,最后挠了挠头问:“打架算不算?”
关豫表情像是噎了一个鸡蛋,半晌后委婉的提示他:“类似于台球啊,乐器啊,绘画啊之类的。”他见陈楼面露尴尬,又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那你什么时候打架?”
“受欺负的时候呗,”陈楼呲牙一笑:“我不是个能咽下气吃闷亏的人。”
一方是自小衣食无忧的小少爷,一方是混里生混里长的小愣头青,俩人在钱堆出来的爱好前面高低立下。陈楼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忍不住想,能和关豫在一起,被他真心以待和他同甘共苦,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
关豫终于消停了几天,陈楼那天明码标价,跟他说之后如果找自己,除了按每小时一百元收费之外,来回路费也是要报销的。关豫那时候的表情有些微妙,最后忍不住问:“要是别人包你呢?”
他说的隐晦,陈楼便当没听明白,勾着嘴角笑了笑,“谁包都一样,老陈家做事,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关豫忍不住咬牙笑了笑,盯着他说:“你倒是回来的挺称心。”
“你不称心吗?”陈楼讥诮地看着他,阴阳怪气道:“路鹤宁快回来了呢,哎呀,想想都激动呢!你又可以你弹琴他跳舞,你画符他作妖了呢!”他说到最后,还有模有样地捏着兰花指,抛了个媚眼,扭了扭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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