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谷芬依旧在隔院生活,让陈楼意外的是老太太也被照顾的很好,他摸不清是王谷芬转性了还是临时做了做表面功夫,于是问了老太太自己,得知最近两年王谷芬一直这样,终于放下心来。
王谷芬见儿子回来了心里到底高兴,虽然都知道他们母子不和,她却依旧每天穿了新衣裳四处串门,逢人就说儿子回来了。便有多事之人询问你儿子工作了吧?在哪里啊?工资高不高?王谷芬心里不知道,嘴上却随口说高着呢,一个月好几千,大城市。
她天天像开屏的孔雀似的四处张扬,陈楼也懒得管,只带了老太太坐车去了一样县医院查体。村里流行一句老话,说老人到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就死。而老太太上一世就正好卡在了明年,也就是八十四的坎儿上,陈楼心里到底不舍,不知道怎么办,却也潜意识的想要努力。
只是检查结果叫人无可奈何——老人家是年轻时吃糠咽菜挖树皮过来的,现在年事已高,身体多处脏器已经拉响警报,就像是一个四处漏沙的筛子一样,已经没办法堵漏了。陈楼依旧拿了一些药,又整天的陪着老太太跟哄孩子似的玩,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三口头次团聚,王谷芬下厨做了菜,陈楼在一边包了饺子,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坐在上首的位置,第一次端着长辈的身份说话。
她先说了王谷芬:“咱娘俩这几十年了,你老气我,老气我,可是我也老了,跟你生不动气了,就这样了吧。只是一样啊,孩子,善因才种善果,这些年你当娘的扪心自问,是不是对不起小楼啊……”
她目光已经浑浊,却又分外犀利。王谷芬讪笑:“这孩子不也出息了吗?”
“……他吃了多少苦喽……”老太太叹了口气,又说道:“罢了罢了。”
陈楼看她端起小酒盅,想了想说:“奶奶,给你换个果汁吧?这酒度数高了点吧?”
老太太摇头,笑眯眯地说:“你啊像你爹,也像你爷爷,都是瞅瞅瓶子就能倒的,这点儿没随我。”又道:“在外面别太累,身体是最重要的,你要好好的,你好好的,奶奶也就没牵挂了。”
陈楼点头应是,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就去睡觉了。
老家的格局基本没变,一样的左右分割的两家院子,一边各有三间大瓦房。陈楼等王谷芬也回去了,自己从主屋走出来,绕着院子走了一遭,看见院里收拾齐整覆盖着薄膜的菜地时,想着也不知道这里面种了些什么,明天弄点肥料替老太太撒上,又看到屋子的外墙有些酥掉,露出里面的红砖来,便合计着这几天要找个施工队过来把家里收拾一下。这样一看又挑出许多地方,房瓦要新铺了,大门也要换了,从大门到主屋的砖头路也有几处不平了……反正带的钱也足够。
陈楼原本打算找个纸笔一一记下来,谁知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只能记在心里先去睡觉了。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他烧火起灶,把昨天的饺子热了热,这才去叫老太太起床。
老太太慈目善目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陈楼心里咯噔一下,轻轻地伸手去晃他,又轻声喊了两声……半晌,终于忍不住恸哭出声。
大年初一,老太太驾返仙乡重回极乐世界,陈楼作为长孙,拿着死亡证明跪守五日,最后把随身的钱半数用在了丧葬上。葬礼完成之后,他在祖坟面前三跪九叩,自此离开老家,再无挂念。
第57章
陈楼读博之后日子更忙,导师对他越发器重,不过一年又推荐他出国交流,陈楼第一次办了护照,坐上了国际航班,见识了出发前是白天到了地方后还是白天。等交流之后再回来,身份已经水涨船高,头衔上带博士了。
他这两年在国外,经历了语言不通和再遇精英的各种困境,好在咬牙一一克服,交下不少朋友。大家回国之前还搞了一个活动,一行人通过一个全球的大学生志愿组织报了个项目,跟其他几国的几位朋友一起奔赴非洲。
这个组织的活动地区主要都在集中在亚非一代,陈楼一行人参加的是医疗和保健项目,于是先抵达南非,然后途经纳米比亚再一路往北。后面的顺序陈楼没太在意,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在喀麦隆的短暂停留中,他似乎遇见了一位故人。
至今他也不确认那个人是不是,当时他们一行人刚目睹了一起自杀式袭击,乱哄哄的时候被安排在了一家中国公司的基地上。这处基地条件算是不错,虽然清一色的铁皮屋,但是基地中间还有篮球场。陈楼和几个朋友在场地上活动了几分钟,还没热好身就见一个中国负责人过来请求说,基地上有人打摆子了。
打摆子就是得了疟疾,中国算是无疟区,但是非洲却是高疟。陈楼来之前就备好了药物,这会儿要去取,才被告知对方已经用了青蒿素和止痛片。青蒿素对这个作用的确明显,只是副作用也大。陈楼有些不放心,拿了东西就要过去看看。正好同行的朋友看到,顺手替他挂上了一个口罩。
陈楼无奈的笑笑,却没坚持,于是歪歪斜斜地顶着口罩就进了那位病号的房间。
病号正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皮肤黝黑,然而下巴的线条流畅,挺鼻立目,是个颇为英俊的男人。
陈楼看到第一眼的时候想,嘿,小伙子长的不错。
等第二眼的时候又有些迟疑:这人看着怎么那么像谁呢?
他自己劈风斩浪地往前奔了这么久,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人跟他一同重生回来,俩人五年前各奔前程,如今已经形同陌路。
陈楼最后也不知道那位是不是,翌日离开的时候,就听说那位已经好差不多了,一早开车去了赤几看另一个项目。陈楼一行也着急要走,于是给基地的同胞留下了不少驱蚊液和防蚊喷雾。陈楼又另外给了负责人不少粉色小药片备用,写上了适应人群以及预防和治疗时的用法用量。
他们这一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没想到,那个谁果真是那个谁——关豫再次回到基地是隔天中午。他原本只是去赤几边境的办事处落实一样事情,回来的时候却偶遇了一对认识的母女,于是顺道搭了对方一程。
说起来他和这对母女的认识也颇有戏剧性,当初关豫踏上的非洲土地的时候,再怎么有心理准备也被吓到了,贫穷,战争,疾病,偏见……他们当时的基地要求十分严格,不能单人行动,晚上不能出门,基地的大院六点落锁,九点之后院子里就开始放狗同时给院墙的电网通电。
关豫虽然自请的外派,但还没有没事送死的觉悟,每天有工作就忙没工作就窝在宿舍里,直到他在一次外出途中突发疟疾。
那天他孤身一人,远离基地,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求救。
在他痊愈后的相当长的时间内,关豫总会忍不住问自己,假如易地而处,他看到发病的陌生人,会像那对黑人母女一样借车送他到基地吗?
答案是不能。
他家虽然不是世代经商,但是从小恶濡目染,他比同龄人的风险意识要强得多,看到类似事件的第一反应的确是如何保全自己,如何避免恩将仇报。
他曾一度不理解陈楼的那些“善良”和“热血”,乞丐成群不是政府救助的缺失吗?纠正排队插队不应该是车站人员的责任吗?行人问路不应该问交警吗?陌生人丢了钱包不能回家不能上班,不是还有警察吗……他以纳税人自居,凡事的出发点都是基于投入和产出,责任和义务。当然没有想到制度总有缺失漏洞,人们总有惊慌失措,政府总会力不能逮……
而假如真的人人如他一样,可能他这次的下场不过是客死他乡,墓志铭上“终年”之后的数字也不会太好看。
关豫心里矛盾,于是开始游历四周,他见过富人的别墅群,去过基贝拉的贫民窟,跟着一队义工旅行队伍做了两周的hiv宣传,还去过奴隶堡,看到了不归门以及“”的小牌。
他开始艰难地改变之前二十多年形成的价值观念,以及那些潜意识里的自我。
这个过程十分缓慢,他要一一辨别哪些是可以打碎重来的,那些是绝对不能动的。好在这么折腾,他也没耽误工作——他很快向公司申请建立了自己的项目部门。
非洲各个国家经济相差颇大,有钱人却也是不少。像是安哥拉的首都,一连几年消费水平都要远超香港等地。其中大部分生活用品都是从欧洲进口,价格颇高。关豫游历的时候就有发现,于是回来立刻做了详实的调查报告,从市场统计到可行性分析,风险预估……大概他们老总也早有这野心,几乎没有任何拖延,立刻批复。
到了现在,这个项目已经有了多处办事点,而几年下来,部门里能员干将也多的是。关豫已经节节高升,成了实打实的项目总监。如果不是他执意留非,现在已经可以回国拿干股当老干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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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豫把那对母女送回家里,再回基地的时候筋疲力尽。和这边的负责人聊完正事之后,对方却递给他一盒药。
粉色药片,马拉隆。关豫曾见过老美带过,记得价格相当贵,折合人民币的话一颗就要三十多,单人份用量要好几百,基地里的一线用药都用青蒿素,关豫一时诧异,于是问负责人这药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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