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局甚至不要求楚子沉加入他们,他们在十三组里给楚子沉设了一个客卿的职位,要求是共同合作。而在要求合作的前提下,他们提出的一些硬性条款,全部都在楚子沉先前的预料之内。
无论是从补偿的丰厚程度,成为客卿的特权程度来讲,这几份文件都实在仁至义尽。楚子沉放下它们,柳文泽温声道:“不知楚相还满意吗?”
楚子沉道:“贵局诚意很足。”却没有说满不满意。
柳文泽轻声说:“我们尚有一个不情之请,没有在合同里标注出来。”
楚子沉的性格使然,他终究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柳文泽说是“不情之请”,他也耐心听了下去。
柳文泽拍了拍身旁女孩儿的肩膀,轻轻叫了一声:“狄淼。”
女孩立刻站起来,向楚子沉的方向跨了一步,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楚子沉面前。她表情还是初见时冰封一样的严肃,这一下也跪的干脆利索。
楚子沉的眉心无声的一跳。他表情依旧平静而不可预测,只是自然的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避开了女孩的这一跪:“剑主这是何意。”
“不知楚相愿不愿意收个徒弟?”柳文泽唇角柔和的微笑扩大了一些,更显真诚:“狄淼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好天赋,您当年……留下的那些图谱,狄淼幼时就能理解一些,甚是难得。没有良师,我们也不希望她辱没在局里。”
楚子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女孩:“我先前以为贵局打算与我联姻,如今看来,倒是我料错了。”
“怎么会呢。”柳文泽笑的极其真挚诚恳:“您可能有所不知,现在都提倡自由恋爱,精神恋爱,身份自由平等,大胆寻求真爱。”
楚子沉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般情况下,联姻都是最好的途径。十七局没有这么做,绝不可能是因为什么“自由恋爱”之类的理由,只能说明让这个女孩来做他的徒弟,远比跟他联姻更好。
先礼后兵是同样的老祖宗流传的传统美德。十七局这一次开出的几乎是最高价码,当然不是为了等着楚子沉坐地起价,反而是“YES”和“NO”的最终选项,如果楚子沉不同意大概就不必再有还价余地。
这个女孩,号称是不情之请,实则是最关键的那根稻草。
楚子沉还没沦落到跟小女孩过不去的地步,他先把这丫头扶起来,问了女孩的年纪,又随手画出了几个基本的底阵考校,一来一回之间倒真的生出一点兴趣。
这女孩的基础明显跟他同出一辙,然而他生前分明没有收过任何徒弟。如果要是真的追究起来,没准正如柳文泽所说,这姑娘天赋奇高,是通过他留下的那些书入得道。
“底子够扎实。在我之前应该还有人给你启蒙过吧。”
“是我爷爷。”女孩毕恭毕敬的回答。
“老人家功底深厚,你若跟他学习,自有锦绣前程。”
“他……”狄淼犹豫了片刻:“爷爷在我七岁那年,就因事走了。”
这倒是楚子沉没想到的,他自知冒犯,微顿片刻,又道:“因事,十七局么?”
“那倒不是。”这次狄淼犹豫了更长时间:“他算命太准,被人打死了……”
楚子沉:“……”
第四十章 抚琴
条款都没有什么问题,这个女孩也是可造之材。楚子沉既然不肯加入十七局,势必要有什么来维持他们的关系。楚子沉给合同签了字,收下了狄淼当徒弟。
柳文泽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接着询问楚子沉的意见:“依楚相之见,狄淼接下来是跟您去住,还是……”
他谈的“跟楚子沉去住”指的是十七局安排给楚子沉的新房子。十七局大概不缺资金,一共拨给楚子沉三套房产,其中一套就在傅致远家对面,实在是方便得很。
楚子沉皱了皱眉:“狄淼年龄与我相仿,虽有师徒名义,但一双男女朝夕共处也不好听。她如今可有去处?如果没有,我把离学校最近的那栋房子给她。”
柳文泽已经通过情报组的人员知道了楚子沉究竟是个多顽固的家伙,十七局还没有脑子进水到派未成年的小姑娘色.诱的地步。听到楚子沉拒绝,他当然不会不识趣的让楚子沉安排房产,连忙表态。
“楚相过虑了,狄淼平日有安顿的地方。”
楚子沉嗯了一声,随手画下几个阵法当做给狄淼布置作业,然后就起身告辞。
柳文泽不敢留他,只是笑着打圆场:“我原以为,还能约楚相出去吃顿饭,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的确不行。”楚子沉瞥了他一眼,用一种客套的声调回答他:“改日吧,我今天下午还要给班级跑四乘一百米接力。”
柳文泽:“……”
楚子沉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提着个黑色塑料袋。滑鱼肉对他来说是没有什么用途的,他主要要用的是血。刚刚建立了跟十七局的友好关系,再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停顿片刻,他伸手拿出那个装着血液的矿泉水瓶,把黑色大垃圾袋塞进柳文泽怀里:“剑主拿回去给贵局炖口汤喝。另外,我们学校运气的确不怎么样。”
柳文泽:“……”
他用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扒拉开塑料袋,看着那明显不正常、不自然、也不应该出现在学校的大滑鱼尸体,立刻意识到这是出了什么情况。
然后他就只能抬起眼睛,目送着楚子沉单手一支窗台,潇洒的跳窗离去,跟之前数次一样,只留给他一个削瘦而文弱的背影。
柳文泽:“……”
没签合同之前场外帮忙都到了这种地步,十七局的确应该给他份客卿条约。
当天晚上,楚子沉依旧坐了顺风车回家,然后跟傅致远谈了谈以后,包括他要搬出去的问题。
傅致远当晚正张灯结网,打算不动声色的开展一下追爱行动。他天性如此,从来不喜欢坐以待毙,本来以为如今万事安稳,是时候动手了,不想却听到这么一个消息。
他微微一愣,想想最近曾跟楚子沉交流过情况,能给楚相拿出这笔巨款办好手续,能牵扯上的一共就那么一个对象,自然而然就知道是何人手笔:“上次还听璋华说十七局于你无意,如今怎么……”
楚子沉微微一笑:“姑且求同存异吧。”他说完这话后就含着笑正视傅致远:“我自来这里,多蒙谨之恩义,亦劳困谨之多时,如今实在不好厚颜叨扰了。”
傅致远连忙笑道:“璋华还和我见外?”
他这一问一答的功夫,就已经心思通透的把整件事情理顺了纹路。楚子沉的新居离这里不过三两分钟的路程,就算是搬了也没有什么,因此傅致远也不着急,言语不露一点行迹。
“十七局做事想必滴水不漏,璋华那里,料想也不缺什么该添置的东西。只是样板房装修得再精致,到底还是缺些人气……”
楚子沉不疑有他,只是随意挥挥手:“你们这里的房子布置和我当年不同,硬要照我当年布置也显得古怪。谨之见多识广,日后更要经常往来,若是哪里不对,尽由你指出了。”
傅致远坦坦荡荡的一笑:“如果卧房里添几幅照片,就显得亲近很多——璋华自来后还未特意游览过风景罢,这周末我邀你同游可好?”
楚子沉当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那边好。”傅致远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出去游玩时咱们合照几张,我在你卧房里布上几个相框,再挑出一副放到墙上,又质朴又有人情味儿,远比挂油画狂草要好得多。”
的确对现代家居装修没什么了解的楚子沉欣然点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无声之间被傅致远盖了个章。
如果桌上架几个相框,装着跟朋友一起游玩的场面倒是没什么,但挂在墙上的大幅照片……大多数都是结婚照啊。
过于关注文化历史发展、军事工业水平、社会改革进度的楚相,在家居装饰上实在是一塌糊涂,对如今的一些习俗更是茫然无知,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就被傅致远温柔的坑了一把。
傅致远一击得中,还不舍得见好就收:“和璋华同住这些时日,我实在受益匪浅,如今竟有些依依惜别之情。若是璋华今晚肯抚琴共渡,也不枉费这些时候真心相交,互称知己。”
楚子沉微微一笑:“我原有此意。”
两人净手焚香,一起去了书房。楚子沉轻轻抚了这把古琴一下:“谨之想听什么曲子?”
“知己之情,生死之义。”
楚子沉沉吟片刻,轻声道:“那便奏《国风邶风击鼓》篇吧。”
傅致远心头猛然一跳!
楚子沉没注意到傅致远突然动起来的心思,静静弹奏起来。琴声初闻浑厚铿锵,细品忧伤悲壮,再听动人心扉,真心实意尽化于此,感怀悲凉。
这不是傅致远第一次听楚子沉抚琴,然而就算再听十次百次只怕也不会腻烦。现代古乐里最受宠的还是古筝,古琴乐早在清代晚期,甚至在那以前就被简化、旁落、遗失,好多技法都被省去。
而楚子沉音乐却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
他从古早的历史中走出来,琴声中还带着最古老的那丝风韵。他静静抚琴,左手或是进复,或是带起,右手挑勾摘打,几番变化,那琴音也被低沉到极致,婉转到尽处。仿佛有金铁相鸣,号角粗粝,胡马啾啾,让人瞬间移步至古战场,看那马革裹尸的将士,看那生死相交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