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玄不知自己是怎么告别了医生。他步履不稳地离开医院,恍然地抬头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明明是盛夏,他却如置冰窖。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回到车内,易玄在方向盘上趴了许久许久,坚冰自脚底蔓延,将他死死封于其中。他垂下的双手不停地发抖,如果这一切不是一场噩梦,他究竟该怎么办,他该怎么面对楚沉晏!他无比珍惜与对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还有那么多的梦想尚未实现,他还幻想着和楚沉晏远离尘嚣地生活,怎么会这样?他们目前的生活是如此幸福,易玄无法接受这种残酷的现实,更加无法想象楚沉晏听到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易玄紧闭双眼,胸膛在剧烈的情绪下不断起伏着。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和楚沉晏在一起。他不能接受命运之刀将他和爱人生生割离。
易玄在车内慢慢地平复着心情。他还如此年轻,身体一向健康,甚少生病,或许这一切只是一场误判,世上不是有那么多误诊吗?抱着一丝侥幸,他致电国外的朋友,让对方帮忙联系那边最权威的医院。当天,他就乘坐国际航班,远赴他国。
易玄匆匆离开,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家吃那顿与楚沉晏约好的晚餐。
他以出差的名义在国外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易玄在忐忑中等待,甚至不断祈祷,乞求上苍给与他幸福生活的机会。
然而,这一切却无济于事。接到检查结果后,易玄坐在医院楼下的长廊中久久不能动作。
医生直白地告诉他,他的病症目前非常不乐观,急性肝功能衰竭属于极难救治的重症,致病原因包括病毒感染、药物性肝损伤、肿瘤浸润、代谢性疾病等等,除此之外,有些原因仍然不明尚在研究中。医生表示,易玄的情况不属于已知致病原因中的任何一种,只能说他真的非常不幸。根据推断,像易玄这种身体一向健康的患者,突发急性肝功能衰竭有可能与家族遗传、生活习惯、情绪波动、接触人群等因素有关。他本人又属于特殊的RH阴性血型,找到合适的肝源配型的几率近乎渺茫,目前只能靠药物治疗延缓病情。他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金钱、人力所能扭转,唯有听天由命。
内心的绝望与肉体上的痛苦,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在国外的那些日子,易玄只有在每天和楚沉晏通话的时候,才能感到片刻的宁静。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那个男人!易玄无数次想要把生病的事告诉对方,可每当听到楚沉晏温柔的声音时,那些将要撕毁幸福的真相就如同被浇筑在喉头的熔浆,刺痛着神经,令他根本开不了口。
因病症复杂,易玄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回国,更不知道回去后该如何面对楚沉晏。伴侣中一方身患绝症,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易玄知道他应该把真相和盘托出,与沉晏共同面对,可是他太眷恋两人曾经的美好生活,他真的不忍心亲手撕碎这一切。
住院期间,易玄隔壁病房住着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华裔夫妻。妻子生病,丈夫一直陪伴在身边。相比易玄孤身一人接受治疗的冷清,那对夫妻之间的气氛显然温情许多。他有时经过病房,会看到那位丈夫坐在一边,给生病的妻子讲什么有趣的故事,逗得病床上憔悴的女人露出笑颜;他也常常看到那位丈夫一脸温柔地认真替爱人梳理因化疗而枯萎的长发,之后拿着镜子和妻子一起欣赏自己的成果。
易玄后来听说那位妻子身患胃癌晚期并且已经扩散到淋巴。纵使家庭条件优越,也药石无医,开刀已经毫无意义,目前也只能依靠化疗延缓生命的流逝。如果不是因为女人满面病容,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身在医院,易玄根本无法从两人脸上流露的笑容看出他们正经历着病痛。易玄有时候觉得,像那对夫妻那样调整好心情共同面对,彼此相依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给活在人世的那方留下一些有意义的回忆,也是一种选择。
直到某天半夜,易玄身体不适难以入眠,走出病房透气。他走着走着,却忽然看到隔壁的那位丈夫正站在走廊尽头默然地望向窗外。那个男人沉溺于自己的思绪,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月光下,泪水顺着男人刚毅的脸颊不断滑落。他笔挺的背脊此时也像无法承受折磨似的痛苦地坍陷下去,与白天那个在病妻身边温柔欢笑的男人判若两人。
白日里的一切都是男人为爱人编织的幸福梦境,只有当生病的妻子熟睡后,他才敢在无人的角落发泄自己绝望的情绪。这样安静的夜晚,他哭泣流泪,甚至连声音都不能发出。
易玄沉默着,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直至四肢冰凉,才伸出苍白的手扶着墙慢慢地回了病房。
在国外待了半个月,易玄重新回到故土。下了飞机,心境和走的时候完全不同,过去的意气风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无措。
即使已经确诊,易玄仍然无法相信自己走上了死路。如果不是乏力、恶心、呕吐以及身体愈发严重的疼痛,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正经历着一场梦。梦醒时分,他就会回到和楚沉晏的家,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爱人,然而继续他们的幸福生活。
只可惜,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回来的时候,易玄谁都没有联系。
他出国时随身未带一物,回来却多了无限的沉痛。他本来已经做好告诉楚沉晏真相的准备,可是却在那一晚所见后,彻底地犹豫了。易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坐上车茫然地思索了半天,才和司机说了一个地方。
途中,他在一家花店认真地挑选了一大捧新鲜的百合。
第29章
G城的墓园位于城郊,松柏环绕,庄严肃穆。时下并非清明,来人并不多。易玄捧着花沿着长长的石阶拾级而上,很快便来到了熟悉的地方。他站在墓前,仔仔细细地凝望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温雅端庄,被相机定格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与易玄相像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半晌,易玄蹲下身,轻轻地把手中的花束摆到墓碑前。
“妈,我来看你了。”
母亲离世已经过去了很久,幼年时期再无法接受的现实经过这么多年,易玄也都习惯了。他曾经憎恨过父亲的无情,也伤感于母亲的软弱。他妈妈刚查出重病时,易东来也曾一直守在妻子的病床前。易玄记得父亲多次背着母亲流过泪,可最终他还是无法忍受每天对着饱受病痛摧残的妻子以及刻骨的痛苦与绝望,逃避似地选择投入了别的女人为他编织的温柔乡。丈夫的背叛直接导致易玄重病的母亲彻底放弃治疗,带着身体与心灵双重痛苦憾然离世。
易玄当年目睹了整个过程,多年过去,医院白色的墙壁以及刺鼻的消毒水味仍然存在于他的记忆深处,从未消退。他那时太小,无能为力。易玄只记得自己曾在母亲的病床前暗中发誓,以后决不让自己爱的人饱受这种痛苦的折磨。成长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只有拥有绝对的实力,才能改写命运。
易玄垂眸,把带来的酒放在一旁,不顾及地面的是否有灰尘,径自在母亲的墓碑前坐了下来。
“妈,好久没来看你了。我最近……不太好。”易玄闭了下眼睛以缓解其中的酸涩。
他没和任何人说过,甚至对楚沉晏都没有提过:母亲去世时,他曾一度想和母亲一起走。易玄许久未曾有过如此强烈的厌世情绪,直到他听说楚沉晏差点遭遇不幸。假如楚沉晏也像妈妈一样离他而去,他恐怕真的撑不下去了。那晚开车的途中,易玄曾想过假如楚沉晏遭遇不幸,自己会如何:他会亲手为爱人处理后事,亲手埋葬对方,因为这一切他不放心假手他人。待一切结束,他就会陪他长眠地下。
幸好楚沉晏一切平安,只是易玄没想到的是那个真正没有运气,不受命运眷顾的人是自己。
“我该怎么办?”
易玄用手捂住额头,颤抖的指尖透露着他绝望的情绪。他现在的病除了接受肝脏移植,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易东来和易天都是正常血型,和他无法配型,等待其他人合适肝脏的几率近乎渺茫。说不畏惧死亡,那都是假的,但此刻易玄最在意的是楚沉晏。他舍不得楚沉晏,舍不得就这么和对方分离。
楚沉晏是他这辈子拥有的最美好的一切。
“我舍不得他……妈,我该告诉他吗?”易玄取出酒,在母亲墓前放上一杯,然后就着瓶口往喉中灌入辛辣的酒液,医嘱什么的他不愿再想。“我该怎么告诉他?”
易玄抬手遮在额前,他的手指逐渐被流下的泪水打湿。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
他的心头有千思万绪,每一个想法都和楚沉晏有关。至今,他都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他突然被告知自己即将与爱人阴阳永隔。易玄本以为他的人生之路还很漫长,与楚沉晏相携而行的旅途还很远,他们拥有足够的时光去体味各种各样的幸福滋味。然而世事难料,就算他再有实力也无法抵抗命运之轮的转动。
易玄在墓前坐了许久,边喝酒边和妈妈断断续续地说话。只有在妈妈面前,他才能放肆地把心底的话说出口。易玄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沉晏。此时,唯有酒精能够拯救他,让他得到些微的解脱。直至天空飘下细细的雨丝,易玄才在轻声告别母亲后,离开了墓园。他脸上的泪痕早已经干涸,表情是茫然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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