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问道:“那我母亲呢?”
卫武彰道:“您出生时足有八斤七两,且胎位不正,您刚出生,夫人就去了。”
薛慕唔了一声,也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儿,苏帷抬手揽住薛慕肩头,将他搂在怀里,手掌细细抚摸他肩膀,薛慕觉得心头好受了点。
今日聊的话题过于沉重,几人心绪都有些沉闷,薛慕和卫武彰又寒暄了几句,而后便向卫武彰告辞,表示要回客栈休息一会儿。
卫武彰极力留客,表示这是挚友别院,他只偶尔来此小住,薛慕若不嫌弃可在此处休息。薛慕婉拒,这毕竟不是卫武彰的产业,他们擅自前来此处玩乐已是唐突,若是还要留宿,那更是失礼之至了。
卫武彰拗不过薛慕,只好令下人备好马车,先送他们回去。
临行前卫武彰道:“我于此处再关照下人打点各处,少爷您先行回去,我晚间便来寻你们。那图纸干系重大,您可千万要放妥帖呐!”
薛慕拍了拍他肩膀,感激道:“多谢武彰一番好意,晚间我在堂内摆酒,我们几人共饮一番罢。”
卫武彰点头不止,而后两人又闲话两句,薛慕等人便撑着伞过了小木桥,登上马车往客栈方向去了。
林立之见薛慕情绪不大好,便在马车上一阵扑腾,没话找话想让薛慕高兴点儿。
他没形没状靠在车座上,耍宝道:“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嫂子你竟然是卫家后人,那可不是名门之后么,啧啧啧,师兄你要小心一点,男人荷包一满,心里头就要出花花了。”
薛慕斥他,“满什么满,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我现在也不愁衣食,真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知道怎么花。”
林立之叹道:“朽木!朽木!有了金山银山,你就把我师兄休了,而后养他一二十个男男女女在后院子里头,今天睡这个,明天宠幸那个,成天纸醉金迷,酒池肉林,想想就美死了好么!”
说着说着就仿佛他自己即将过上这样的生活似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无比向往的神情,薛慕顿觉惨不忍睹,拿脚踹他小腿,让他消停点儿。
林立之作怪地鬼吼鬼叫,“哟!嫂子虐待小叔子,简直人间惨剧!师兄你可管管他罢,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再过几天就坐你头上拉……”
拉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苏帷一个眼刀扫过去,林立之乖乖噤了声。而后还是坐不住,又窝在墙角嘟嘟囔囔道,“师兄你一点也不温柔,这样很容易被嫂子抛弃的。”
他师兄一个没忍住,扇柄又狠狠敲向了他头上,边敲边骂,“别没大没小的!”
林立之捂着一脑袋包,对着薛慕哭嚎道:”娘!他这么凶,你就该把他休了,给我娶一个院子的后爹,让他还敢作威作福!”
薛慕噗地一声笑了起来,苏帷无语扶额,干脆直接闭目养神,只当没他这个师弟。
马车行了不多时便停在了客栈门前,几人先后下车,薛慕边走边思量,突然蓬的一声撞上一人后背,抬头一看,是走在他前头的苏帷突然停下了,定定站在路中央,不动弹地看着什么。
薛慕踮脚从他肩头看过去,也是一愣,不敢置信道:“毕常?!”
☆、二十五
毕常浑身湿透,脸颊苍白中泛着青灰,衣襟上狼狈地沾着泥浆,右腹部血肉模糊,鲜血顺着皮肤滴落在身下泛着油光的木质桌面上。
客栈大堂乱成了一锅粥,掌柜的搓着手不住将头往店门外探去,回身又一脸焦虑地对伙计道:“阿二去了多久了?大夫怎么还没来?”
这大风天里头,突然来个血了呼啦的客人,从马车往里抬的一小段路,流了一地的血汤子,看着怪瘆人的,生怕再抬两步那人当场就断了气儿,于是赶紧拿三张大方桌拼起来让人躺在上头。那人要是在这儿没了,可不是要多晦气有多晦气,他这买卖往后还做不做了?
有心把人往外送吧,可这大雨滂沱的,真要给人赶了出去,指不定就是把人往死路里逼,他自个儿这良心过不过意得去先不说,这满店的客人唾沫星子肯定能把他淹三回。于是只好把人收了进来,又赶紧打发阿二去请大夫,心里头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地不住念叨,望眼欲穿地盯着大门口,就盼着大夫赶紧的来救苦救难。
伙计肩上上搭着一块白巾子,弓腰安慰他,“阿二往医馆去了……约莫有半刻,这风疾雨骤的,大夫也得小心慢行不是么?莫要人还没见着,自己先折在了半道上。”说着也探出脑袋往店外马路上觑了一眼,又转头瞧了瞧桌面上那伤者,“那人脸色是不大好看,不过好赖还没晕死过去,眼还睁着,想必也没那么严重,掌柜的您宽心!宽心!”
苏帷薛慕离那掌柜的也就两三步的样子,那一番言谈一字不落地进了二人耳朵。薛慕刚进门时诧异地喊了声“毕常“,毕常那边想是没听见,正躺在木桌上疼得龇牙咧嘴,呼呼地倒着气。
苏帷见前头背对自己站着的一人,似乎是自家护卫,便上前拍了拍他肩。
那护卫回头一看,见是苏帷,忙恭谨行礼道,“见过少爷!”
苏帷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皱眉问道:“什么情况?”
护卫垂手恭敬道:“回禀少爷,毕公子回京后在毕修撰府上盘桓了一段时日,然而毕修撰妻子家人将他照料得十分妥当,毕公子满腔忧虑无用武之地,于是决定亲自前往无灵谷求取丹药。属下谨记少爷命令,便一路跟从保护毕公子。只是这些日子天象多变,狂风骤雨,毕公子记挂兄长病情,认为小心谨慎些便不妨事,执意冒雨赶路,然而道路湿滑,马儿失了前蹄,将毕公子甩到路旁碎石堆里头。掌柜的已派人延请大夫去了,再过得片刻就该回来了。”
苏帷点点头,不再言语,缓步走近毕常,见他腹部衣物撕裂了个大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处,只是在那伤处之外,还另有一条狰狞的疤痕。那疤痕一看就是愈合已久的旧伤,像一条粗长的蜈蚣,张牙舞爪趴在毕常肚皮上,显露出当年受伤时的惊心动魄。
苏帷看着那条有些黯淡的旧伤疤,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薛慕凑到毕常跟前,关心道:“疼得厉害么?”
毕常见着薛慕,先是一愣,挣扎着就想起身,扯到腹部痛处,嘶的一声又跌回去,白着脸抽着气道:“看起来挺吓人,其实还好。”
正说话间,门外马蹄嗒嗒声夹着车轮辘辘,嘎吱一声停在了门口。掌柜的上前殷勤扶下老大夫,“大夫您可来了哟,盼您盼得可要白了头了。”
老大夫看着能有七十来岁,一头华发,精神头挺好,耳聪目明,讲话中气十足,“这可不是就来了么,那是伤者对吧,不用扶我,我身体好着呢!”
掌柜的忙撒手道:“是是是,您老龙马精神,长命百岁!”
老大夫不理他油嘴滑舌,几大步走向毕常,一番望闻问切,又拿手在他腹部轻轻按了几下,试了试他脏腑,转身问道:“病人亲友可在此处?”
掌柜的忙指向那护卫,护卫一愣,转头看向苏帷。老大夫悬壶济世几十年,一双眼睛洞若观火,顺着几人视线一转,便定在了苏帷身上,对他招了招手道:“年轻人,你过来。”
苏帷一怔,而后迅速回神,在身旁薛慕肩上拍了拍,走到老大夫跟前。
大夫指着毕常那血肉模糊的伤处道:“这处是皮外伤,清洗下伤口,敷药包扎下就不妨事了。”又将手指移到旁边的旧伤疤处,指点道:“麻烦的是这处,这该是处剑伤,捅穿了腹部,伤及了脏腑的。今日一跌牵动腹内旧伤,须得好生将养,老夫待会儿给你开张方子,一日三次,按时煎服。最好再能配合些补气养血的饮食,方能大好。若是随意敷衍过去了,拖成了老来沉疴,可是要吃大亏的!”
苏帷点头称是,又配合着老大夫给毕常清理了伤处,敷上草药,绑上绷带。待得老大夫将药方递给苏帷,苏帷便对着老大夫一揖到底,以表谢意,又奉上诊金,将人送上马车。而后将药方交代给护卫,让他速去抓药煎药。又唤来小二开了间上房,众人合力将毕常挪到了屋内修养。
等到诸事妥当,已到了掌灯时分。
苏帷将一应事宜处理得井然有序滴水不漏,薛慕杵在一旁,倒有些无事可做的萧索。林立之窝在大堂角落里边嗑瓜子边看热闹,见薛慕傻愣愣站在大堂正中,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便起身将他拖了过来。
薛慕端起茶盏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汤,林立之瞥了眼那头忙上忙下的苏帷,没心没肺打趣道:“师兄真是的,一见着旧情人就失魂落魄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嫂子你别担心,他俩要是敢旧情复燃,我替你打断他的腿!”
薛慕百无聊赖,便顺着林立之的思路往下捋了捋,最后得出结论,要复燃也该是自己和毕常复燃,毕竟他俩分手这事还新鲜热乎着,而苏帷和毕常那点死灰早就烟消云散了,陈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旧事也能翻出波浪?反正他是不信的。
林立之见薛慕不以为意,又开始唯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起来,“嫂子诶,我知道你和师兄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不过日防夜防旧情难防,尤其是那毕常对我师兄可是情深意重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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