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最后评判,陆友铭已经知道这道题自己是占了优势。他们的方子不是不对,也不能说不对症,但是不够精准。
医案分析题根本无需他们诊症,若这样都不能下药准确,接下来的现场诊症,很难相信不靠运气怎么过关?
关于用药,余一难是传统经方思维,看重的是少且准,不惜狠。
但这个狠,大概在坐考生里没人敢轻易尝试,毕竟他们的经验阅历以及认知,还不足以撑得起。
但是,谁也没想到,真的有人敢了。
那个人就是张甘草。
张甘草的医案分析在最后一轮。
整场下来,余老的姿势和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这从传闻来判断,就是他没有一个看中的。
直到张甘草的方子出现在大屏幕上,礼堂里的唏嘘声明显增大,而余老那条长长的眉毛动了动,他扭过头,眼里似乎出现了一丝笑意。
金水六君煎,用熟地45g。来治疗一位咳嗽痰喘甚剧、病程半年、胸脘痞闷、腹胀不思进食、舌苔厚腻的患者?
若照一般说法,病人痞胀纳呆,痰多湿盛苔厚,正是用熟地的禁忌。
而她则反其道行之,且并非险棋,恰是有理有据。
今人不敢用大剂量熟地黄,恐其滋腻碍胃,殊不知对于急危重症,只有大剂量用之,使阴血充足,阳气才能有所依附,才不至于脱陷。
大补真阴,熟地黄最宜。
清张景岳云,“脾主湿,湿动则生痰”,“痰之化无不在脾,而痰之本无不在肾”,“治痰者,求其本,痰无不清”。所以景岳之金水六君煎,以熟地黄滋补肾阴为主,以治痰之本,合二陈汤健脾化痰之源以消痰。
张甘草这一方,正是深谙熟地之性。
陆友铭也不由唏嘘,这个张甘草,还真是配的上清名医张景岳的“张熟地”之名。
她这一方,陆友铭服气。
看来这一世,张甘草被收入门下,也是毫无悬念的事了。
虽然……直到针灸测试时他才知道,张甘草的短板竟是针灸。⊙▽⊙
果然上天都是公平的。
再说第二项,陆友铭遇到了上一世被收入门下的那位青年。他的第一轮答题陆友铭仔细看了,很完美。
第二轮第一道辨症题也不分上下。问题就出在第二道。
完了之后,一直未言语的余老竟然开口问了陆友铭:“为什么他的药和你差了一味?”
陆友铭非常惊讶,额角滑出一滴汗。
他沉默思考片刻,咽了口唾液,才得以平静开口,他不知道余老此举何意,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回答会不会对结果产生影响。
但是作为一个医者,他应当如实作答。
“我认为,这两方之差,不出在用药,而出在辨症。小柴胡汤变方加减,方内无差异,问题出在加减,桂枝、干姜差别甚大,用错药不大可能,问题只能出在辨症。”
余老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却说了句否定的话:“辨错症与用错药,并无差别。”
陆友铭领会。
但是,他有点不确定,到底是谁错了?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又不得不顾虑,身边这个青年,可是上一世被收入门下之人。
而自己,到底逃不逃得出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但是这章必须得写。
医案属实,引用。
方剂也属实,但是功用奇效什么的被我刻意夸大了。看个热闹,我想大家都会跳过去的吧2333
☆、明年今日
“徐灵胎有言:‘孰知医之为道,乃古圣人所以泻天地之秘,夺造化之权,以救人之死。’倘若没有大根器,是无法承载医道的,勉强也无益。所以我收徒,甚喜天资聪颖者,比如这小女娃。”余老说着指了指身侧的张甘草,爽朗笑两声,“这不是秘密,你们都知道的。”他眉毛动了动,望向提问的记者。
人群中应和声此起彼伏。
“不过,现下浊世遇大正之人,也当刮目相看。医道在于以正治偏,大正才可以治大偏。所以医者品性尤为重要。”他语速缓慢,字句掷地有声,“头脑活泛,性子踏实,品行端正,再加上根基实稳,嗯……也是不可多得。”他看了眼陆友铭,欣赏般点点头:“这么一说,我这次收的两个徒弟,其中缘由,从刚才的师问中,诸位已看得一清二楚了。”他语调拉长,微微抬起手,做出推拒的动作。接着,他拿起靠在座椅旁的红檀拐杖,站起来。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年轻女子往前做样扶住他的手臂,对眼前一干人笑着说:“很感谢各位今天能莅临现场,这次问答就到这里,外公的解释已经很清楚明了了,勿须多言。”
人群有序地散开,让出一条道,余老对众人颔首,挺了挺脊背,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陆友铭和张甘草,以及诸多与余老略有交情的业内人士,跟随着他的脚步,一并出门。
该交待的事已经交待完毕,余老没有多余的言语,只跟身边几位老中医笑谈几句,就告辞坐车离开。
“啊啊啊啊,被选中了,快告诉我是不是在做梦?!”陆友铭正恭敬地站在人群中,目视着余老离开的方向,突然胳膊被扯了一下,张甘草兴奋不已的叫声在他的耳边轰炸开来。
陆友铭笑了下,暗舒一口气,放松了一直僵挺着的肩膀。
不只是张甘草,他也觉得如梦一场。刚才在礼堂内应试,气氛一直紧张严肃,问题一环扣一环,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他全程都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直到最后被余老点名,大家鼓掌,再到最后敬茶拜师,他始终都没放松下神经。
现在,看着余老的车缓缓驶离,他才回神,就这么被选中了!他终于——改写了命途。
虽然来之前信心满满,事实上陆友铭心里也没底,不是怀疑自己的水平,而是他深知,没有人能预测到余老此次的收徒标准又是怎样?
“好激动,我好激动怎么办?我要去跑圈圈……小师弟你陪我去!”张甘草拉着陆友铭的胳膊甩啊甩的,不停地跺脚。
陆友铭扶额。
额……突然……有点头晕……
这个张甘草,真的是刚才在礼堂里巾帼不让须眉的张甘草吗?陆友铭简直有点怀疑到底是自己精分了还是她精分了?
“咦,小师弟你干嘛一直发呆,不是吓傻了吧?刚刚明明气势逼人的,竟然能做到连方子都跟余老一模一样,余老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呢。还有还有,你那扎针手法,只见咻咻两下,手起针落,利落极了!简直帅呆!怎么办?我突然好崇拜你……”张甘草看陆友铭一直绷着脸不回答她,突然双手合十,眨着她那双大眼睛,做出一副花痴的模样。
陆友铭秒起一身鸡皮疙瘩。
呵,呵呵……他在心里干笑两声,才勉强勾起嘴角冲张甘草笑笑:“余老对你才是赞不绝口,我只是幸运。”
“咦~才不是!一看你就是出身不凡,你不会也是中医世家吧?”
这话倒问到了点子上,陆友铭点头:“嗯,是。”
“啊啊啊,我也是!我们真是有缘啊,感动的要哭了。”她作势拉住陆友铭搭在手臂上的西装,擦着眼泪。
“哎,你别在这上边擦,弄坏我衣服了。”陆友铭赶紧把衣服从她的魔抓下抢救过来,心疼地抚了抚,这可是和臻给他买的,他都不舍得穿呢,这丫头竟敢用来擦眼泪。
“切,什么名牌衣服啊,看把你紧张的?”张甘草拉着衣服瞅了瞅,却没找到标签。
“呶,这个给你。”陆友铭“体贴”地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并没有眼泪的张甘草,望天微笑。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以后……咳……”师……姐……这两个字陆友铭有点叫不出口,他万没想到张甘草已经28岁了,这下,陆友铭成了百姓堂这一辈最小的小师弟了。“那啥,以后多多关照。”
“咦,咱师姐弟客气什么?以后小师弟可要多帮帮我才是。”
陆友铭以为她是说针灸的事,想也没想,就回答:“那是一定的,互相帮助。”
然而张甘草忽地笑了……笑得还有点奸诈:“真的会帮我?”
陆友铭心里一颤,貌似不妙!
“那,能不能先把冷酷蝈蝈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呢?”她眨着眼,语气撒娇。
陆友铭: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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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摆脱了张甘草,陆友铭第一时间就是拿出手机,给和臻打个电话。
他没有细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就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和臻。
“喂。”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声音,陆友铭这会儿听来,却觉得格外清凉动人。
“和臻,我被选中了!”陆友铭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兴奋。
电话那头沉默一下,“恭喜!”和臻轻轻的声音,透过电波挠的陆友铭心痒痒。
可是……
“你真淡定。”可是他语气有点太平静了,陆友铭霎时有些小失落。
和臻没有回答。
陆友铭吸一口气,矫情什么?和臻不就是这样的人嘛,喜怒不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