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把小酒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杵在桌上,起身上楼了。陈如瑾拍了拍沈诀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追了上去。
沈诀额角渗出点汗,他若无其事地擦掉,心头悬着的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
他早该想到的,已经过了活蹦乱跳惹是生非的年纪,父亲再想对他指手画脚,恐怕也会有其余的考量。这种事,说白了,全是沈诀自己的事。
等收拾了残局,陈如瑾找沈诀聊了一次。大意是会多跟沈锋开导一下,让他不要担心。沈诀很是感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甫一解散,便如蒙大赦地回房间给谢安闲报喜,对方比他更七上八下,这会儿有了结果,脚都软了。
谢安闲心有余悸道:“没打你就好,我今天转了七八十条锦鲤微博,生怕你出事。”
沈诀无语问苍天:“你转那些封建迷信干什么?”
谢安闲:“都是跟你弟弟学的呗,他自己说的,颁奖礼前转一转,有助于放松心情——反正也不一定能成真,还不许求个安慰啊。”
沈诀:“……”
谢安闲还在继续:“你弟弟好可爱啊,上次拖我去陪他买衣服还精打细算的,他又不缺钱。还问过我小孩儿的事,说‘赵荼黎喜欢小女孩你们以后小孩离他远点’,我说‘没做过性别鉴定啊男女都一样’。他长得那么好看,做饭还那么好吃。”
沈诀:“……”
他知道谢安闲和沈谣彼此都很客气。赵荼黎刚受伤那会儿,谢安闲替自己送过补品去看他们,在沈谣那蹭了一顿饭,就开始嫌弃自己的厨艺,天天往别人家跑,最后还是被沈诀咬牙切齿地拎回来的。
但这些沈诀认为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睁只眼闭只眼,随便谢安闲逞口舌之快了。
反正再怎么样,给他做一辈子饭的人还是自己,何况这种事可以学的嘛!
对于沈诀突然勤奋刻苦地学做饭,沈谣到底是什么心情,暂且无从考证。总之这个年假难得安稳,沈诀等到初七跑回了北京,显然有把家安过去的趋势。
景悦的工作走上正轨,过完年之后进行了一些交接工作。谢正则从财团抽调了一部分专业人士去谢安闲那里帮忙管账,年终决算报告做完,竟然赚了不少。如此,谢安闲是彻底觉得这种运作模式靠谱了。
受到当初在沃顿念书的影响,他在景悦推行一种分权制。谢安闲本身学金融出身,在宣传和新闻这块一窍不通,遂聘用了别人,各管各的事,互相牵制——他事事躬亲大权独揽了两个季度,累得差点虚脱,打死也不亲力亲为了。
于是如今的景悦实质上有他没他都一样,谢安闲从此只需要负责重要事务的最后拍板。他总算迎来了当甩手掌柜的机会。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沈诀在三月上旬收到加州那家医院给他发来的邮件,再次确认了预产期,并且询问他们要不要赶在第一时间陪同。沈诀和谢安闲商量后,索性决定早点去。自从沈诀的租房退了之后,两人遂住在谢安闲朋友的一处闲置房产。
十六个小时的时差是倒得习惯了,沈诀甚至不觉得累。他有点兴奋,熬夜整理资料。
谢安闲半夜睡醒,一翻身没扑到人,他赤着脚走出卧室,果然在客厅看到了那人神采奕奕。好似对谢安闲也睡不熟这件事不意外,沈诀朝他招招手,递过去一张纸,上面整齐罗列了几十个名字。
谢安闲笑着锤了他一下:“又不是真的百分百闺女。”
沈诀不接这话,低头笑,兀自说:“现在可算知道为什么有人在妻子快要生产时彻夜无眠了。我一想到马上就有新成员,很高兴。”
谢安闲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双手抱着他,两个人一起坐在地板上,落地窗帘被夜风吹起。他看了一眼沈诀罗列的那些名字,嫌弃道:“男神,你不会起名就别起。”
沈诀被他的语气嘲讽了一脸,局促道:“我以前也没给别人起过名,至于家里的,咱们家男孩儿全是按辈分排字,你看我和沈谣……不过话说回来,生个男孩子也没那么纠结了,问一下我妈到哪一辈随便翻个字就行。”
谢安闲不可思议道:“你名字是这么来的?”
沈诀:“啊,不然呢?”
谢安闲捂脸:“我一直以为有寓意……女孩名字的话,你可以去翻《诗经》。”
两个人开始正经地讨论名字,斜倚在客厅里,不顾墙上时钟滴答滴答地往前走。
临近六点,谢安闲突然有点困了。九点预约和医生见面,他不太敢睡觉,怕精神不济,站起来把窗帘都推开。
天幕呈现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浅蓝色,远处一点点亮光,是日出的前兆。
谢安闲打开落地窗,一股风灌进他的衣领,凉得他整个人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迅速地因为清晨些微湿润的空气苏醒过来。沈诀站在他背后,推了他一把,谢安闲反手抓住沈诀的胳膊:“不要闹!”
这人幼稚起来很有一番没大没小的气势,谢安闲身高和体力都稍逊一筹,每次总任人鱼肉。他们拉扯一番后,沈诀埋头吻住了他。
天际线上一轮朝阳正冉冉升起,好像新生一般。
沈诀意犹未尽地又亲了亲谢安闲的鼻尖,眉眼弯弯地和他靠的很近:“我发现你这里……”手指点在眼尾,几乎要藏在睫毛下面的位置,他温柔的话语藏了笑,微凉地肌肤相亲,声音贴在咫尺,仿佛叹息。
“有一颗痣。”
洛城的晨光微熹,他被沈诀亲吻的地方有点痒,谢安闲抬手一抹,指尖湿润。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都新鲜着的爱还会让人流泪。
至少他很确定,沈诀一定像他爱他一样爱着自己。
后来谢安闲在ins上晒了一张照片,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迎着朝阳。
“是喜欢你,但不想追着你的后脑勺跑。我希望你看到我,无聊的时候想到我、任何时候我都被你需要的那种喜欢。而现在我做到了。”
六天后,在一个黄昏绚烂的傍晚,沈朝夕小朋友呱呱坠地。
☆、后来
距离沈诀一边看游乐园里还没栏杆高的小朋友们玩旋转木马,一边笑得和蔼可亲地说“我喜欢女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三年,沈诀终于如愿以偿。
沈朝夕很争气地是个姑娘。
向代孕母亲的丈夫千恩万谢完毕,又按照合同支付了接下来的费用,等到办妥了户籍手续,这才能够带着孩子回家。
谢安闲之前请了个保姆,他们俩都是大男人,就算硬着头皮上过“妈妈学堂”,奶爸的基础课程都会做,在应付一些事上还是会窘迫。
偃旗息鼓之时,沈朝夕终于安稳下来,含着奶嘴躺在婴儿床上,小脸红扑扑的睡着了。
朝夕这个名字是谢安闲起的,寓意不错简单好记。他老学究般戴着浅度近视眼镜,一本正经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沈诀只好点头:“你说了就算。”
鉴于沈朝夕生下来就是美国籍,日后回国估计只能上国际学校,至于要不要放弃入中国籍,两个人决定让她长大了自己做主——反正谢安闲和沈诀因为工作都拥有美国绿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矛盾。
沈诀被小孩儿的哭声和诸多复杂事宜吵了几天一直不得安宁,抱了无数次,却一直没法仔细观察小婴儿,眼下总算可以好好看她。
走到摇篮边上,谢安闲抬了个椅子坐在那儿,正在看《安徒生童话》,听到动静后抬眼,朝他笑了笑,食指凑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朝夕小朋友大部分基因来自华裔,只有四分之一的爱尔兰血统,五官特征尚不能看出混血气质。此时她紧闭着眼,手脚短短的,软得像团棉花。沈诀看不出她日后究竟能长成个什么趋势,惟独一张小脸和普通婴儿一样又红又皱的。
晋升当爸的沈诀表情语气无一不嫌弃地说道:“她长得好丑。”
谢安闲用那本童话书就地取材地给了他一下,抗议道:“哪里丑了,刚出生几天的婴儿那不都这样?你小时候美?”
沈诀没理他,继续对朝夕骨头里挑刺:“怎么刚出生就这么肥啊?”
谢安闲忍无可忍,用童话书遮住了脸,拒绝和他对话。
但实际上,沈诀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着实珍惜。法律上他们俩都是沈朝夕的爸爸,但血缘上,沈诀无疑是更亲近的那个。
他站在摇篮边也不走,好歹不说三道四了,目光却挪不开。
沈诀站了很久,谢安闲看不出他是在认真观察这个新生儿,还是在发呆。不一会儿,他看见沈诀小心翼翼地又凑拢了一点,伸出手,像对待易碎的瓷器那般,战战兢兢地蹭了蹭沈朝夕的脸颊,唇角浮起一丝慈祥的笑。
谢安闲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以后他们家准要养出个公主来。
“小谢,我突然觉得她长得挺像我的。”沈诀突兀地开口,“鼻子挺像的。”
“嗯,你说像就像吧。”
谢安闲见他开心,随口应和一句。但几天的婴儿看得出什么鼻子啊——这话他还是别说了,免得慈父沈诀好心情被打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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