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怎么称呼沈诀,过去他喊男神,多少带着点暧昧和调侃,直呼其名要么太冷淡要么太亲昵。谢安闲记得他经纪人是这么喊他的,于是有样学样,看到沈诀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眉宇间的褶皱稍纵即逝。
沈诀笑了下:“还好,台词工作量大,不过角色我很喜欢。”
谢安闲顺理成章地问:“什么样的角色?”
“一个辩护律师。”沈诀报了导演和编剧的名字,谢安闲恍然大悟,他便继续说,“对戏的演员都很优秀,会是部好影片。”
没来由地想到了新西兰,谢安闲又问:“那雪原法则你还拍不拍了,都过去小半年也没见你往那边飞,是不是Olson要删你戏份啊?”
沈诀慢条斯理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冬天过去,第一部里面我戏份不太多,只有丛林一节——你看过原著吧,小露个面,大概最后剪辑出来有十五分钟。第二部是重头,明年六月拍,到时候估计蹲在新西兰喝一年的风。”
说起工作计划他总是自信,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事业。谢安闲点点头,他的可丽饼吃完了,把手往裤兜里一抄和他告别:“我先走了。”
沈诀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像是对一个年纪小些、随时需要照顾的朋友,谢安闲走出两步,没来由地升腾起一股无名火,他扭头回来,停在沈诀旁边。由于身高差,他得稍微抬头才能凝视对方的眼睛,那里面无波无澜。
一张嘴却是个无比奇怪的要求:“你下次见到我,能不能假装不认识,别跟我说话,也别请我吃东西,更别送我去哪。”
沈诀并不意外似的:“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时间在这须臾暂停了,谢安闲清晰地感觉自天灵盖上一阵疲软扩散到四肢,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像是整个人浮进了虚空。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掐了把手心找回理智,勉强还能维持礼貌和风度。
谢安闲朝沈诀颓败地笑了笑:“我永远,都不会想和你只当朋友,别给我希望。”
他说出这话后转身,自以为义无反顾,实际上狼狈不堪。谢安闲差点撞到了街边的邮筒,他扶着它错开身子,一言不发,也没有回头。
终于说出来了。谢安闲想,这可真是个颇有新意的告白,破罐破摔,再无联系,挺好。
而后他果然再没见过沈诀。
生活却还在继续,残忍得不给人停下喘息疗伤。谢安闲把自己搞得很忙,他在好莱坞跟随实习公司的老板学习,他聪明懂交际,对方很是器重,甚至提过希望他毕业之后来此工作,被谢安闲婉拒了,理由是落叶归根,他要回国。
这一年的圣诞假期,谢安闲让自己放松的方式很特别。他去了阿拉斯加,极夜,冰屋和火炉,默默地看了好几天清澈的星空。
时间不停往前走,谢安闲逐渐地把沈诀从自己的生活里抽离开来。他在美国学习,沈诀在美国拍戏,他偶尔从新闻上看到对方剧组的消息,打开国内的社交圈子时,也有他的照片,一丝不苟地在片场。
他会停留,会怀念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的交情,然后迅速恢复正常。
等大嫂肚子里的孩子卸了货,谢安闲硕士毕业,带着一堆镀金的响亮头衔回了国。正是一个繁花似锦的夏天,他阔别近一年,再回来时心情完全不同了。
谢嘉树接到他时第一句话就是:“嫂子生了个儿子!大哥可开心了,你上飞机没多久就落地了——去医院看他吗?”
“好啊。”谢安闲意气风发地说,“那这算我大侄子了,他叫什么啊?”
“啊……”开车的人扭曲片刻后,不忍直视地说,“大名叫云旗,爸从楚辞里起的。小名……团团。”
于是谢安闲就很给面子地爆发出一阵大笑。不为别的,谢正则那条当半个儿子看的哈士奇二宝,三月的时候和隔壁的哈士奇生了一窝狗崽子,别的都送人了,留下一只自己养,名字就叫做团团——不知道是谁跟谁一样了。
谢安闲记起去年自己哭着喊着要回国时的理由是“享受家庭的温暖”,他这会儿才切实感受到了,由衷觉得家里最好。
回国没多久,他得到了一份协议。谢正则说到做到,力排众议说服了董事会给他们成立子公司的机会,并把这边的主要事务交给了谢安闲,让他放手去做。虽说目前还没有办起来,但谢正则给了谢安闲资金支持。
覃宛来找他去上海时,谢安闲正忙着写策划书,一口回绝:“不去。”
“电影节哎,”覃宛往他书房的沙发上一坐,“我票都给你买好了,真的不去吗?”
笔尖微微停顿,他在单相思那几年攒的兴趣爱好和去电影节的愉悦从回忆里挣扎着爬出来。谢安闲软了态度:“……去多少天啊,这边忙得很。”
覃宛知道他不比自己,成天吃喝玩乐也没人在意,诚恳道:“就三天,你要是同意我马上定机票和酒店,听说今年挺精彩的,还有好几部欧洲电影过来参展。而且《暗战》首映,你懂我意思吧……”
果然是为了沈诀,谢安闲一个字写坏了,索性把纸笔扔开,打了个哈欠:“知道了,不找我找谁呢,舍命陪覃小姐,去吧去吧,钱回头我给你。”
找到了同盟,覃宛很高兴:“不用你给我,就当我请你的。”
电影节这种充斥着迷妹的地方,谢安闲显得格格不入。他任劳任怨地给覃宛提包,跟着她东跑西跑,见了好几个明星。
谢安闲不把自己当特权阶级看,真要论出身,他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他们先看《暗战》。噱头拿的很大,主演是前两年的金马影帝和百花影后,配角里沈诀时隔数年第一次演国语电影。
影帝演卧底警察,和饰演毒/贩的沈诀开幕就是一场交易戏。
沈诀比他年轻,点了根烟眯起眼睛。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桌上的密码箱,抬眼惊鸿一瞥,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乍一听很不像他。
“我到底凭什么相信你,外面的几十个人?”
尾音还没消散,他干净利落地拔枪指向对方的额头,表情却冷淡无辜:“你到底是什么人?警察?”
导演在这里给了他一个特写,西装穿得随意,没有领带,扣子松开,隐约能看到脖子上吊了根银链。他还叼着烟,右眼轻微地眯了一下,端正的五官因为打光呈现出深邃的阴影,影帝的台词一句一句说,他的表情越来越沉重。
枪口最终被移开,沈诀的戒备还在:“……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合作一次。”
剪辑流畅、打戏拳拳到肉,是一部很过瘾的木仓战片。沈诀的角色在其中吃紧的戏有两三场,像只年轻的狐狸,周旋在两派之间亦正亦邪。他最终功成身退,和主角谈好了条件一走了之,墨镜和棒球帽的造型,看上去很有气势。
覃宛点评:“明年的最佳男配没跑了,大哥演技是真到位。”
谢安闲对这个没有概念,他只知道被银幕放大了的那个人的脸,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心跳如雷,回到最开始迷恋他的状态。
他始终想不通自己喜欢沈诀哪一点,在这之前他已经陷进去了。
覃宛只买了两场电影,一场是《暗战》的首映——沈诀因为去新西兰拍戏没有来,很是遗憾。另一场是日本电影,叫做《秋山的梦》。
捏着电影票等开场时,谢安闲一边嚼爆米花一边问:“这电影谁演的?”
“导演我挺喜欢的,专拍美少年。”覃宛笑得奸诈,“而且我一看到演员名单里有个姓沈的就买了,他和男神的名字一样都是言字旁,感觉挺有缘吧。”
她还在絮絮叨叨,谢安闲虎躯一震。他敏锐地觉得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忐忑不安地坐到灯光熄灭,电影开始,那张五官精致的侧颜出现在大银幕上时,谢安闲轻轻地说了句“卧槽”。覃宛不满地戳了他一下:“嚷嚷什么?”
谢安闲慌忙吃爆米花,心想,沈诀实在是藏得太好了,竟然连覃宛这种死忠都看不出联系。他弟弟这是打算和哥哥走一条路吗?
那部电影的剧情很简单,是一贯最受文艺青年与少女喜欢的小清新,再加上导演名气大,其中演员颜值高,演技也不错,后来收获了不少好评。
后来他再见到沈谣时提过,对方仿佛很惊讶,然而只是笑了笑:“那部片我还挺喜欢的。”
个中缘由,他说只是因为那是第一次没有听沈诀的话,而后生活仿佛有个新的选择横亘在自己面前,全部翻天覆地了。
上海电影节的三天两夜对谢安闲而言像是一场梦,把他拽回了没遇到沈诀之前。结束之后,他继续投入电影的运作,在此期间也听到过关于某人只言片语。
他认识了唐韶齐,对方是沈诀大学的学弟,一个刚从欧洲进修回来的导演,目前在筹拍一部小成本文艺片。
景悦的分公司业已成立,名义上谢正则兼任董事长,实则是谢安闲掌权。老爷子觉得他们年轻人自己有想法,很是支持。当他听说唐韶齐在筹措资金方面出现困难时,刚巧想借这个机会打入他们的圈子,便提出由自己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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